第358章 【128】 风起 名字

上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了呢。

如果一个人没有出身，没有年龄，甚至连名字都不曾拥有，那死去后，还会不会留下一点痕迹存在于世？如果不会，那十年二十年后，又有谁还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真实存在过？

真实与虚幻，往往相隔的只是一层薄薄的纸。

他们一直叫她老大。

久而久之，老大这两个字代表的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称谓，更多的是一种证明！证明自己真真切切的存在过，无论未来的未来会不会有人记起，哪怕遗忘，也不能改变。

那些冰冷，那些温暖，那些可以笑着流泪的回忆，随着生命彻底流逝，也终于落下了帷幕。这真实而又虚假的一生，到此为止，未必不是一种解脱，或者说，是一种另类意义上的救赎。

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用‘记不得’来推脱的。

那些冰冷残酷而又现实的记忆，尽管支离破碎，可零星记起来的片段，已足够让她本就渐渐冰冷的身体，变得愈加僵硬，像是一个人从冰天雪地里坠落到最深层次的深渊地狱，那种冷，已经连着灵魂，痛入骨髓。

可是，尽管这一生有太多不幸，但其实自己也是幸运的。

相比较于那些和自己同样命运，但直到在残酷的训练中坚持不住死去却依旧‘记不得’的同伴来说，她已经足够幸运。

至少，自己走得没有遗憾。

如果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没能在活着的时候，再回到记忆片段里的那个村庄里。

父母，长什么样子呢？

她眼神瞳孔渐渐涣散。

“菁儿，慢点跑，慢一点。”恍惚中，一道宠溺又无奈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声音很熟悉，是谁呢？

“爹爹，爹爹。”

紧接着，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她最后的意识里，一道娇小的孩童身影跌跌撞撞奔跑着。头发乌黑，扎着羊角辫，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两只小手胖乎乎的，娇憨可爱。

那是我吗？

菁儿，是我的名字吗？

记忆片段里，出现一个身材并不高大，满脸胡茬的青年。青年扛着农作工具，黝黑的面庞上满是憨厚的笑容，看到小家伙跌跌撞撞跑向自己，连忙扔掉工具，然后张开手，敞开怀抱，将小家伙拥入怀中。

“我的菁儿在家听娘亲的话了吗？”

“嗯，菁儿很听话呢，娘亲还教我识字了呢。”小家伙满脸骄傲，然后亮晶晶的眸子看着父亲，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夸奖。

“哈哈，我的菁儿真棒。”

青年高兴的将小家伙举起来连连转圈，父子两的笑声传出很远很远。

年轻妇人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有些无奈的看着父子两，随后也轻轻一笑。

那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是的，我叫菁儿，我的爹是苏相勤，我的娘叫越钥，我叫苏笙菁。

终于记起了。

那些早已淹没在岁月深处的记忆，在这一刻全部涌现。

她无声喃喃，笑了，也哭了。

命运，终究还是待自己不薄的。

谢谢。

谢谢你，让我记起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我们有共同的名字，谢谢你，老三。

我是老大，我是苏笙菁，不要记住我，请遗忘我。

再见了，老二，老四。

替我们活下去吧，老三，带着我们的回忆，带着我们共同的出身，带着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好好活下去。

属于她的时间，就此凝固。

如果说苏笙菁是幸运的，那么另外老二和老四就是不幸的。

她至少记起了自己的名字，记起了自己的父母，可他们，记忆片段里，却是连名字都不曾拥有。

可我至少还有你们。

老二，也是长鼻男在心底轻声道。

其实我并不后悔，也并不遗憾，命运夺走了我太多美好，但这些年来，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却也是真正的心安。我没有兄弟姐妹，或者说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但我觉得，如果有兄妹，也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老三，我曾经嫉妒过你，因为你这家伙，明明没有我英俊，也没我强，偏偏老大喜欢你。呵呵，你还不知道吧？老大心底很喜欢你呢，只是她不说，而你又懵懂无知。

不过，这狗.屎一样的命运如此捉弄我们，我无所谓，老大却不应该死，她那么喜欢你，那么爱着我们三人。

没力气了，不说了，兄弟，再见。

老四，冷酷青年生命的最后只是将目光在三人身上掠过，然后闭上眼睛。

他性格内向，在四人中是话最少的。

不过，他也是最为看重四人之间情谊的。

他年龄也是最小，对这个世界，也没有多少留恋，至于父母亲人？或许曾经有过思念，但现在随着生命走到末尾，那些思恋也就渐渐淡了，因为他坚信有另一个世界，一个死亡的世界，他们会在那里重逢吧？会的！

金发青年带着三人的尸体一路狂奔，沿途跋山涉水，穿过奔涌的波涛，也跨过人迹罕至的丛林深处，他很累了，但他依旧固执的，不曾有丝毫停歇的朝着记忆中故地狂奔。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这里早已大变样。

有牧童赶着牛羊在田间吹着口哨，哼着曲调。

有壮年扛着工具，在耕作，在劳动。

有寥寥青烟在烟囱里冉冉飘摇，香气飘出很远很远。

还有鸡鸣狗叫。

这里，叫做三农村。

村子后面有矮山，金发青年最终将三人葬在矮山下靠近村子的一处荒地旁。

不远处有妇人在气急败坏的追赶光着腚满村子奔跑的顽童。

“苏念菁，你给我站住！”

一个男孩儿，却取了一个女孩的名字。

金发青年怔怔，随后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旁边的新坟说，“从此后，我就叫苏三农。”

长吐出一口气，青年最后看了一眼新坟，然后转身毅然踏步离开。

就让记忆中的美好，长埋此地。

我会回来的。

如果我还能活着。

等到我报完恩，我就回来陪着你们。

老大喜欢猫，我就在这里养一群猫，老二喜欢狗，我养一堆狗，老四喜欢安静，我为你种下几株榕树，等到炎炎烈日，你躲在榕树下安安静静做你喜欢的事，没有人会打扰你。

三农村外的土路上，那追赶顽童的妇人似有所感，目光看向远处，那里只剩下金发青年的一点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