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为了荣华富贵，有人为了长生久视。
荣华富贵是执念，长生久视也是执念。
修士修行，修的是心，修的是道。
道可道，非常道。脚下的路是道，天高海阔也是道，这道不分大小，不分贵贱。
于树妖王而言，他的道，是弥补生命里的缺憾。
对暒来讲，他的道则是留住生命里的美好。
白向天的道他不清楚，但也可以猜测出来，在背叛的阴影里独行，寻找那一个或许存在，或许并不存在的港湾，可以让漂泊的灵魂从此找到休憩的地方。
那么他呢？
是复仇。
这一点不会变。
可却不仅仅只是为了复仇。
寂寞的广寒宫之所以清冷，是因为少了人烟。当那个如精灵般的少女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态闯进这清冷的世界后，那份寂寞，便是有了改变。
于是，执着于复仇的冰冷的心，也就有了温度。
所以，复仇，不再是唯一的执念。
小莫忘说，修行，是为了不再失去。
瘸子说，忘掉过去，也是一种解脱。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老人也曾经告诉过自己，忘记悲伤，留住欢喜。
长吁了口气，雪梧起身，目光中的复杂渐渐消隐，他看着暒，沉声道，“帮我一次。”
暒点了点头。
雪梧怔了怔，“你不问问？”
“问与不问，我的回答都不会改变。”
雪梧笑了。
“谢谢。”
小哩摘来了水灵果，这种果子清甜可口，初次食用的雪梧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经脉有了细微的变化。
“水灵果，对我们而言没什么，但对人类来说，却能够让经脉更具韧性。”
不过这种变化也只是微乎其微，并不是说无限食用就能一直有效。
“若是那两个家伙在这里，应该会很高兴，这种果子倒是挺适合酿酒的。”
苏肃和阳冽这两人兴趣相投，最大的共同点便是喜欢酿酒。
想到这，雪梧神色不由有些黯然。
他能够想象得到，因为自己的原因，两人就算没有什么危险，恐怕目前也绝不好过。
“快了，等着我。”
没有在树海中待太久，雪梧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
暒自然跟着一起。
想起离开时小哩那幽怨的眼神，雪梧觉得自己头皮有些发麻。
回到望都的时候，苏梅雨的消息已经传来。
雪梧心中大定。
“还有最后一件事。”
那是一个承诺。
此去王都危机重重，他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应下的承诺，总要去完成。
这一次，他没有让白向天和暒跟随，让两人去瘸子那里，并约好三月之期后，就独自上路。
此时三月，草长莺飞。
再次来到罗城，时间并不久远，却让雪梧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来求取玲珑，不过是三神境大圆满，最多算得上是这大汉年轻一辈的后起之秀。不过时隔数月，各方面有了长足进步的他，在年轻一代不说会当凌绝巅，却也的确没有几人能够站在他之上了。
哪怕是名满天下的通卜，随着雪梧阵法迈入宗师行列，两人若是战过一场，孰胜孰负也犹未可知。
他，已经算是名副其实的天下超一流高手。
千机百变殿的阶梯上，雪梧一步步拾阶而上。
阶梯两侧的行人大多是千机百变殿的弟子，他们尚且弱小，但却朝气蓬勃，没有褪去的稚嫩，让雪梧不由想到了不久前的浪海崖他们。
在师门覆灭前，他们同样如此。
有时候，他再回首看这些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年轻人时，总是会觉得自己与他们相隔的不仅仅是岁月，还有那份经历沧海桑田后的血与火所铸成的铜墙铁壁。
当然，也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他在心底，未尝没有淡淡的羡慕。
“你来了。”
温和的声音响起，白无言的身影出现在阶梯尽头。
雪梧抬首看去，与白无言的目光对视。
轰！
视野恍惚，于不知不觉，他已经出现在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白无言的神识世界。
“短短数月，你已突破真空，今日前来，是为了当初的承诺？”
白无言的神识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
“当日点拨之恩，雪梧莫不敢忘。”
他已经无需在用化名。
白无言看着雪梧，两人都沉默下来。
“雪千寻老前辈昔日游走天下时，曾来过千机百变殿做客，算起来，那个时候我也得到过他的教导，所以，你并不欠我。”
雪梧目光有些复杂。
深吸了口气，雪梧轻声道，“人死灯灭，我欠你的，不会因为他的恩来抵消。”
“既如此，我不再劝。”
“三月十五，他会来我千机百变殿，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雪梧颔首。
从神识世界中退出，雪梧站在原地良久，白无言早已离开。
“三月十五，还有不足十日。”
喃喃自语，他没有再上山，而是转身下山。
他要在剩下的时间内，尝试创造出神识世界。
当然，这并不容易。
神识可以千变万化，但想要创造成属于自己的独立世界，却是千难万难。
虽说灵魂之力是根本，神识大成就有资格勾勒，但也仅仅只是具备资格罢了。
事实上，绝大部分真空境高手都并未创造出来，哪怕是妙有境，也同样如此。
这关乎天赋，更关乎机缘造化。
一连数日，雪梧在定下的客栈内，足不出户，尝试着创造神识世界，然而不论怎样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这让他明白，眼下的自己，的确还做不到。
略微有些遗憾，若是在亲赴王都前能够创造出神识世界，于他的实力也会有一番增长。
不过，这番遗憾也只是转瞬即逝，走到今日，他的实力增长速度在旁人眼里已经是匪夷所思了。
人，总要学会知足才是。
三月十五，春雨绵绵。
走出客栈，立身在雨幕中，雪梧朝着城外走去。
一辆辆马车在身边疾行，溅起的泥泞四射开来，雪梧不退不避，却不沾丝毫。
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
雪梧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整个人仿佛与漫天的雨幕融为了一起，不分彼此。
远处，华贵的车队渐行渐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