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婶虽然没像余伯一样为宋泽直抱不平,但实则心里还是觉得委屈了他。虽然心里没对一个县衙的县令宅院做多大的期待,但到底还是不自觉的便与京中家里相比起来。
宋泽直只觉吃个饭便不得安宁,夹了一筷子菜道:“余婶,这里怎么好与京中比?在京中,我是三房失怙不受重视的少爷,但这里,人人可都要称我一声老爷呢!”
余婶听着不由就失笑了:“好好好,我知道!你就是嫌弃余婶罗嗦了不是?哎呀,这里也没个女主人,这里外的事儿我不与你说又与谁说呢?”
“来时便说好了,外院交予余伯管辖,这内院自是要余婶操心了,有什么事儿你自己看着料理就是。对了,书房和我卧房余婶你别让人进去!”
只宋泽直一个吃饭快的很,不多时便放下了碗筷,道:“夜里你们都先睡,让青松等我就是了!”说着就快步走了出来。
余婶跟了两步,要问,却见宋泽直摆摆手不一会儿就出了院子。
前面的衙门和后面的知县宅院只隔了一个甬道,从二门处相接。宋泽直被送回来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实际还是有意识的,自然也记得路。接着晚霞的光,他一路漫步走了过去。
过甬道进入衙门,宋泽直停步左右看了看。左右是税库银局,中间是个钱粮院,这也是县衙的重地。宋泽直刚走了两步便见到了巡逻的辅兵。他第一日来,这些衙役并不认识他,几步跑到他身前举起枪戟和朴刀,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宋泽直扫过这一队的辅兵,道:“我乃今日新上任的县令,有此为证。”说着掏出了一枚系在腰间荷包里的小印。这等系在腰间的小印自不会是官府的官印,多是一些私人印信。宋泽直的印信这里的辅兵自然不会认识,但是确实刻着“宋泽直印”四字。
领头的辅兵接过来看过,自是认得这四个字。而这块玉石他虽然说不出什么名堂来,却知道是一块好的。他挥挥手,令辅兵们收起武器才又问道:“我等冲撞了县令大人,还往赎罪!”
宋泽直摆摆手,道:“不知者不罪!”又问:“这税库银局都是如何设防?都有几对辅兵巡逻?”
那领头的辅兵虽是确认了宋泽直的身份,但也有几分有人冒充的疑虑。他暗暗打量,将宋泽直一副书生打扮,不似个强人。且税库银局的守卫乃是有定例的,算不得什么机密。他便道:“税库银局都有两把大锁,须得县令大人和县尉大人同时亲临才可打开,外面各有两班守卫轮流职守,更有四队辅兵交叉巡视。小的在这辅兵中干了十几年了还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哩!”
宋泽直点头。按照惯例,这种职守之事多是交由县尉统理。他既不懂便也不乱插手。正要走,那辅兵又道:“县令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眼看着天色要黑了,不如让我派个兄弟点了火把送您过去?”
此时还是二月,天时短的很。刚刚还是晚霞满天,过不多时夜色已是悄然降临。这时候虽然还看的清路,但是宋泽直要去的地方他并不曾去过,便同意了辅兵的建议,道:“也好。”
领头的辅兵便点了一个叫做吴宝的出列。
吴宝走在宋泽直的后头一步远处,点着一支火把照着宋泽直脚前的路。宋泽直忍不住再一次回过头去看——实在是这位吴宝的身形确实称不上壮硕,与做个辅兵的要求相差甚远。当然了,刚才那一队人大多也只能说是高大康健,说不上壮硕。
吴宝又给宋泽直指了路,把他送到了主薄衙。吴宝也看出了宋泽直的差异,他有些扭捏的道:“主薄衙里有人值守,便送到了此处了。我,我跟我爹学了一些把式才选到辅兵里的!”
宋泽直点头:“倒是我误会了!”
主薄衙里守着一个门子,里面还有禁卒整夜值守。门子看到宋泽直被辅兵送来,说是县令大人,急忙迎了进去。这门子乃是世代的贱籍,年老在衙门中混个饭吃,看着年纪比余伯还大些,在宋泽直身后唯唯诺诺。宋泽直便问他:“老人家在衙门中做了多少年?”
门子有些耳背,宋泽直学着辅兵大声的问,门子才听了清楚:“问我做了多少年?三十二年啦!我十七岁就跟着我爹进衙门做事,做了一辈子啦!”
院子不大,不过这一句的功夫,门子便把宋泽直送到了书库,道:“县令老爷你要看多久呀?我在门房里有个炉子,给你送些茶水来?”
宋泽直点头应了。这样的老人家已有了四十九还在衙门中做事听着他先是一怒,接着才有些无奈。这老人家留着做个门子怕还是一项仁政才是。如这等贱籍的衙役除了衙门中怕也并无其它的出路。年轻时还可做事,到了这大年纪若没有这个门路便只能生活无着了。
因这个永祥县乃是降级的中等县,原本给主薄的院子却已经没有下任的主薄了便交予书记使用。这被府衙中聘请的书记孙俊洪是个识时务的,只在自己的三间主房中办公,余者便是存放县志、历年记事、案件资料之处。门子给宋泽直开了案件司便自己回去烧水去了,宋泽直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俞家杀人案乃是去年四月至九月的案件,宋泽直将案卷房中的灯火点亮,照着时间的编序将这几月间厚厚的一大摞案卷都搬了出来,放在桌子上细细查看。
首先薄薄的一册是东大街王寡妇与王时任争产案。宋泽直翻开,先读了案卷详情便知是失夫寡妇带着一子与隔房小叔争夺亡夫留下的一间房产。此房产是三大间的一个院子。
宋泽直再看各自的呈堂证词,越看越是生气,等到最后那判词完全是颠倒是非,将这一处的房产判给了隔房小叔王时任,而寡妇还背上了偷人的罪名,连唯一一子的身世也遭到了怀疑!幸好那县令还怕些报应,未曾将寡妇收监,偷人罪名也只是捕风捉影而已。
但如此一来这寡妇带着儿子在永祥县可还能生活的下去?岂不正是被逼上了绝路?宋泽直一拍桌案,怒道:“草菅人命,昏聩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