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的纷纷扬扬，天色暗沉下来，西阁早早掌了灯，从窗纸中透出一道盈盈暖光，打在雪地上，明灭不定。
宁王府的小少爷，看书看的正入迷，仔细一看，是一本《兵法通则》，倒是个认真读书的好苗子。
千宸肯定的点点头，又暗笑自己多管闲事。
“谁。”下一秒陈之宇回头，尚未看清来人的模样，一道柔和的神力抵在他的额间，没入眉心，意识模糊起来，眸光顿生迷惘。
良久，陈之宇的身量慢慢变高，已经不再是孩童的模样，凤眸清明，一头黑发渐渐变白，他白的好干净，连锁起的长眉尽数是白色，唇色略淡，唇线分明，眉心的银色神纹，浅的几乎要看不见，待那人缓缓站起身，平视他，千宸启唇道：“夏山，吾友。”
语调是一贯的淡漠，仿似眼前之人不是相处万年的老友，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路人。
“千宸，此番唤醒我的神识，不妥。”夏山的眉蹙的极紧，强硬被唤醒神识，前程往事在一霎间涌入脑海，让他颇有些吃力。
“本君知道。”只是此时若不唤醒，便再也唤不醒了。
唤醒神识，又回溯时光，千宸他……耗费了不少神力吧。夏山扶着额，眉心深深蹙起。
沉默良久，他才道：“千宸，千行她…可好。”
“尚好。”千宸垂眸，神色不明，“那日她已魂飞魄散，本君保她一丝神魂未灭，如今……本君亦不知道她在何处。”
夏山闻言，眸光微变，轻轻一声叹息，道：“谢谢。”他重新坐回凳子上，眉目间隐隐颓然之色。
“值得么。”为她散尽修为，永世轮回，却是做了个烂好人，千行什么都不知道。
“值得。”
他夏山做事，从未有过后悔。
“千宸，我要走了。”夏山的身形在归染身上渐渐变得透明，银发黑发来回交替，他知道，那一道神力撑不了多久。
千宸一声喟叹，终是没有挽留，“再见，不知何时了。”
他的背影，被烛火拉的好长，陈之宇朦朦胧胧的醒转过来，意识还不清醒，看到有人一袭神袍，幽然伫立，眉心神纹刺目非常，眼前似乎隔了一层雾气，看不清男子模样。
挥手降下一道神泽，为陈之宇打通七窍，提气筑基。继而轻启薄唇，目光深湛，缓缓道：“夏山，这一世，你该修仙的。”不该再受制于天道，苦苦轮回。
这一句话，深深印在尚且年幼的陈之宇的脑子里，那日之后，宁王府的小少爷茶饭不思的整日叫唤着要修仙，闹得宁王爷只得妥协，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推开门，大雪纷飞，千宸不急着回去，捏诀在身侧筑了个淡蓝的结界，隔绝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他自结界中伸出手，有雪花打着转儿落在他的指尖，入手微凉。
天外天，好像从未下过雪，不知怎么的，他凝着指尖，微微一怔。正欲施法离去，却听见有个声音急急的叫唤他，由远及近，“神仙……仙人……请留步。”
聒噪的叫唤，刺耳的声音，他不悦的回过头去。
一个小姑娘，提着灯站在雪地中，许是追出来太着急，忘记撑伞，雪花打在她的衣服上，继而融化，打湿了她粉嫩的袍子，看起来有几分狼狈，千宸蹙着眉，回想起来，是宁王府那个嚣张跋扈的二小姐。
那天就这么放过她，委实不像他平时风格，思及此，杀意渐起。
不对，此番是在追溯时光，若是杀了人，怕是会导致轮回大乱，他放下手，眉头又紧了几分，就此作罢。
他的表情一贯淡漠，眨眼的瞬间，已经压抑下杀意，看向陈之雪的眼神，冷的不带一分感情。而陈之雪看向他的目光，虔诚而又真挚，完全没有那日嚣张气焰。
水蓝色的长袍将那人脱俗气质勾勒的淋漓尽致，广袖垂下，风度无限，正是大雪纷飞的寒冬，男子立在雪地里，周身一层淡蓝色的结界，雪花纷纷，未能触及结界就消融了。
青龙暗纹的靴，踩在雪地上，连脚印都没有，陈之雪呆住了，真的是仙人呐……
千宸转身，不欲多做停留。
见他欲走，陈之雪忙跪在地上，虔诚得说道：“仙人，请您告诉我，我能修仙吗。”她跪在地上，眸中尽是渴望。
原本，照着他的性子，是不会同这凡人多说一句废话。破天荒的，他冷冷开口，“俗念太深，成仙无望”
陈之雪起身，呆呆的看着那仙人化作一道光，顷刻消失于雪地中，红了眼眶。
神识归体，榻上的男人悠悠睁开双目，墨玉一般的黑眸，沉淀了些许冷清，一贯看不出神色的淡然模样，半晌，他闭起眸子，进入冥想。
。。。
天已经蒙蒙亮。
长安城外郊区的河边上，搭着只余一人通行的小桥，清早，渔夫打鱼归来，想去城里卖些钱来换肉吃。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一箩筐的鱼背在背上。
一脚踏上小桥，却见桥的对面走来一人，隔着清早山间氤氲的雾气，对面人的样貌看不真切。
脚步渐近，那人一席白袍，身量修长，右手执一把玉伞，伞柄由翡翠打成，伞面是考究的素色绸缎，他执伞的五指修长，骨节分明。
青龙暗纹靴子踏上年久失修的窄桥，意料中吱嘎刺耳的声音却未曾响起，渔夫楞楞的看着他，仙人呐。
看他走进，晨起的雾气加之朦胧烟雨萦绕在他身侧，将那人及腰的黑发染上些许湿气。
渔夫忙急急退出窄桥去，恭敬道：“您先请。”
男子侧身而过，广袖不经意扫过因无人打扫而积了一层灰的扶手，却依旧洁白如新，不沾染一抹尘埃。
看着男子远去的身影，渔夫咽了咽口水，终是鼓起勇气提醒道：“前头是日暮森林，有凶兽出没，公子小心。”
空气中残留一抹若有似无的香味，男子声音淡然响起，“无妨。”却是已经走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