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针锋相对
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甘言无忠实，世薄多苏秦。从风暂靡草，富贵上升天。不见山巅树，摧杌下为薪。岂甘井中泥？上出作埃尘。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先膝盖一步落到地面，炸成一朵朵晶莹的泪花，映衬着红涟脸上的笑靥如花。玉娘和馨儿终究是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我，“姐姐，姐姐”的喃喃声从捂着嘴巴的指缝间流出。
我不忍回头看，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噩梦。眼看膝盖就要着地，却从身旁伸出一双手扶起了我。我抬起头，疑惑地望向手的主人。只见一个清秀的丫鬟正对着我笑，笑得很柔和，很温婉。丫鬟也是个漂亮的人儿，玉手冰肌，美目巧笑，领如蝤蛴，齿如瓠犀，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她轻轻地扶起了我，又替我擦了擦眼泪，安慰道:“没事了。”这才转身对红涟说道:“大老远就听到这边吵吵闹闹，心想着这晋王府是谁有这么大胆子，这么没规矩！原来是红涟姐你啊。红涟姐果然是出手不凡，又是扇耳光又是跪奴婢的，你也不怕折寿？”
红涟闻言也不生气，阴阳怪气地回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季管家家的千金季节。折寿不折寿我倒是不关心，我感兴趣地是你这是要为这几个下等人出头？若真是如此，可别怪姐姐我没提醒你，不要浑水没趟成反倒惹身泥哦！”
季节莞尔一笑:“我趟不趟得成浑水就不劳你费心了。倒是你，怎么也算丫鬟选拔的老人了，怎么光长年纪不长记性呢？年年惹事，年年欺负比你优秀的新人。我若是竹清姐，早晚得被你气死。还好我们晋王府选拔不按资历。不然换成你参加选拔的年限，你肯定是第一了。也罢，就当小妹求求你，消停点可好？”
红涟笑容稍顿，冷声道:“小妹妹，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说话注意点分寸，不要以为自己是季管家的女儿就可以无法无天了，这晋王府里不怕你爹爹的人虽然不多可也不少。再这么口无遮拦，万一哪天被撕烂了嘴，可别没处去诉苦。不管你爹爹和晋王爷关系有多亲，说到底也不过是王府养的一个奴才罢了，你若是想靠着你爹的势伸张正义，可真得把握准了。别到时保人不成连自保也难。”
季节闻言，笑容不改:“我爹爹是奴才不假，可好歹也是忠心耿耿服侍王爷多年，一直恪守主仆之分。自然比不上你们家自称表小姐，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那位，毕竟这种你们家族独有的做法也不是谁都有脸皮去学的。这血缘关系都差了好几十条街了，也就夫人心好，称你们为侄女。你们竟然连戏言真意都尽皆不分，还真好意思接受，一个个自命不凡。现在还敢论起我爹爹的是非，当真是不知道厚颜无耻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么！”
红涟被说得脸胀得通红，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指着季节骂道:“臭丫头，给你爹几分面子，真当我怕你不成。不过是个狗奴之后，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辱骂我姐妹二人？我倒要问问季信那个老不死，是不是他教你这么做的，真是没大没小。是不是过得太安逸了真以为自己是上等人了？那你可真要失望了，这奴才就是奴才，奴才之后只会更奴才。妄想爬上枝头变凤凰，还是先低头看清楚，那食盆里的不是甘露琼浆，只是糟糠粗粕！”
季节丝毫不恼，笑嘻嘻地看着红涟:“说你蠢还真一点都不冤枉你，你若是真敢把这话说给我爹爹听，我倒还能高看你几分。就怕你到时又得被你那个‘表小姐’姐姐关禁闭啦。我一向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不知道么？我说红三，其实我还蛮同情你的，有个那么腹黑的姐姐，肯定从小被欺负多了，所以你才会那么喜欢欺负别人吧？”
红涟再也不顾涵养，喝道:“死丫头，你叫谁红三呢！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季节轻摇脑袋，笑道:“就你这样，也就能仗着你姐姐的势欺负欺负别人了，我竟然还和你说这般久。也罢，我再当回好人，给你算一算吧。你参加选拔三次，两次都失败了，这第三次可不就叫红三了。我是真心希望你这次能成功入选，不然明年还得叫红四。新旧更替迅速，再多来几次谁还记得你是红几啊？”
红涟气得摸着胸口直哆嗦:“好个伶牙俐齿的臭丫头。我倒是有些小看你了，出头要留后路，话说太过难收，不要欺人太甚！”
季节依旧是不紧不慢道:“哎哟，我的好红涟姐。你说来说去就是臭丫头，死丫头，就不能换点新词吗？愁已结下，我季节可不是易于之人，你红涟也不那样包容，既然道不同，何必惺惺作态？今天可真是有趣，我竟然被一个最喜欢欺负别人的人说是欺人太甚，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我们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大气都不敢喘，倒是馨儿兴奋地在我耳边念叨:“艾儿姐姐，那个大姐姐好厉害啊，都快把那个大坏蛋气死了。我们以后能不能也这么威风啊！啊？不好不好，娘亲知道馨儿这样肯定是要责怪馨儿的，还是姐姐们威风就好了，这样馨儿也不会被欺负了。嘻嘻。”我听着馨儿的话，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你啊，别胡思乱想了。年纪不大，心思不少。”馨儿吐吐舌头眼睛微微眯起，泪痕未干，却是笑得更欢。
红涟胸口起起伏伏，显然被气得不轻，一旁的青儿见状关切地问道:“红涟姐，你没事吧？”红涟却不领情，一把推开青儿，骂道:“滚开，贱婢！没用的东西，还不都是因为你！下等人就是没用还麻烦，废物，废物！”说完又上前猛踹青儿几脚，然后才转身对季节说道:“臭丫头，今天红涟姐认栽了。且叫你得意几天，我们山水有相逢，总有你哭的时候。等到王爷回来，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季节也不反驳，依旧是一脸无所谓的笑容，慵懒道:“你就行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什么想法。不就是期待有朝一日能够被公子看上选为妃子，好草鸡变凤凰吗？你们姐妹俩就少做做梦吧，公子们一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每天在外浴血奋战，怎么可能看上你们？那样岂不是在外劳累归家还要为内所烦？真是痴人说梦，痴心妄想。”
红涟闻言不怒反笑:“呵呵呵，季节妹妹。我怎么听着有股子酸味呢！你是在嫉妒我们姐妹年纪稍长吧？等到公子弱冠，夫人为公子选妃，你们这几个没长开的小果儿肯定是没戏的。别担心，等姐姐我成了少夫人，肯定将你调用过来替我端茶送水，洗衣叠被，让你沾些贵气。到时你可得多谢谢我，哈哈哈。”
季节扶住额头，一脸地无奈:“唉，怪我，我和你这种一天到晚做白日梦的人说这些做什么呢？你到底是怎么想才会把年纪当作一种优势？即便真如你所说，你真被选为妃子。等到我们长成，你不说人老珠黄，怕也过了受宠的热度，还怎么和我们比？我怎么觉得你老是活在自己的梦里呢？红三，日上三竿久矣，该醒醒啦！”
红涟脸上的笑容才刚刚浮现，顿时又消失得无隐无踪，有心辩驳却是无言以对，只能哼声道:“哼，常闻下等人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今日一见，果然不虚。这局算你厉害，我们走着瞧！”说罢也不管地上的青儿，转身钻出人群。
馨儿见红涟被骂走，高兴地蹦蹦跳跳到季节面前，眼中闪烁着小星星道:“姐姐你好威风啊！你是馨儿见过最厉害的人了，馨儿实在是太崇拜你了。”季节脸上却是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羞涩的酡红，连忙摆手道:“没有啦，我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呢！只是恶人需要恶人磨，对付她那种坏蛋，我们就是不能服软，不然可就要被一直欺负的。”
馨儿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就一直点头。我和玉娘也连忙走上前道谢。季节却是一改刚才的气势逼人，亲切地和我们互相介绍起来，很快便打成了一片。我瞥了一眼倒在地上哭泣的青儿，心有不忍，问道:“她怎么办？”季节冷眼望了望青儿，摇摇头道:“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不要管她。走吧，我们吃饭去，我还要向玉娘请教跳舞呢！我方才来得晚，不过还是听她们说起玉娘跳得很好呢！”玉娘见季节夸自己舞艺，笑得合不拢嘴，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午膳时光也因为节儿姐的加入，大伙一扫早先的不开心，聊得很是投机。节儿姐告诉我们，因为她爹爹的关系，她从小便在晋王府长大，和公子丫鬟们都很熟悉，晋王爷和夫人更是把她当做亲女儿一般对待。她很喜欢在晋王府的生活，也想好好报答王爷夫人对自己的疼爱，却又不想因为她爹爹的缘故而被王爷夫人区别对待，只希望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获得服侍王爷夫人的机会，从而名正言顺地得到他们的喜爱。
于是从小她便跟着嬷嬷学习各种礼仪和各种人物打交道。也曾有段时间跟着竹清姐出府采购，和她走得很近，直到看到竹清姐常以表小姐自居的做法，深感与自己内心背驰，才与竹清姐有了间隙。后来又见多了红涟的仗势欺人，便愈发感到难以容忍，终究是彻底和竹清姐二人决裂。也开始专门帮助一些被红涟欺负的人，渐渐地和竹清姐二人变得水火不容。
我们静静地听着，都不由得被节儿姐的勇气所折服。末了，季节又叮嘱我们以后再被红涟欺负时，便去找她。不过最好还是绕开那些人，毕竟她也不能时时照顾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们之间感情也愈发升温，很快便姐妹相称起来。节儿姐是比我们都大的，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我们的姐姐，我也第一次成为了别人的妹妹，看着节儿姐照顾我们的样子，心中真的是开心不已。
午膳过后，丫鬟们回去小憩，我们四个人却是在院子里聊得火热，毫无倦意。节儿姐和我们讲着晋王府里各种趣事，还提到了晋王爷和外出征战的公子们的糗事，逗得我们“咯咯”直笑。直到馨儿不舍地去厨房学习，才结束。我们呢，也收拾收拾了心情，等着敬夫人的到来。
我们排好队等了许久，敬夫人这才疾步而来，走到我们面前一脸不好意思地道歉道:“对不住了，大家，让你们久等了。家中出了点事需要处理，这才来晚了，耽误大家的时间实在抱歉。”我们看着面前毫无架子，满脸歉意的敬夫人，心中因等待引起的些许抱怨也立刻消散得无隐无踪，齐声道:“夫人言重了，奴婢不敢。”
敬夫人看着我们拘谨严肃的模样，也是无奈地笑着摇摇头，道:“你们这些人啊，让你们唤我婶娘不依，整天板着个脸，回起话来又是老气横秋，如同雕刻好一般古板。真是不知道说你们什么好。人家说童言无忌，我倒是宁愿听听你们的抱怨，也不要你们这样死板，什么时候就该让你们见见我的孩子。那可是有什么说什么，胆大的不行，从来不怕我的。好了，我也不废话了，你们各自站开，准备一下便开始跳舞吧，我在一旁观看指点。”
我们恭声领命，四下散开，又在敬夫人的一声令下，开始跳起舞来。敬夫人呢，便轻轻踱步，笑着围着我们看。我心想着玉娘教我的动作，跳得中规中矩，敬夫人走到我面前停下，微微颔首。我脸一红，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敬夫人却是柔声道:“别紧张，我在你这么小的时候可是没法完全跳下来的，相信自己，很不错哦，要加油。”我闻言想起玉娘的反复教导，脸上更加火辣辣地，眼见敬夫人走开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水。
敬夫人脚步不紧不慢，一路望过去多是对丫鬟们报以笑容，不见愠色。直到行至玉娘面前才惊咦一声，驻足下来仔细观看。渐渐地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螓首点得很是频繁。我心中不由为玉娘高兴不已。
玉娘似乎也感受到了敬夫人的认同，舞得更加认真，双手若蝶，翩跹纷飞，莲足若火，璀璨热烈。笑隐皓齿，媚眼如丝。由内心发出得对跳舞的喜欢，仿佛给舞蹈赋予了生命一般。看得我都是惊叹连连，心中激动万分，暗自为玉娘鼓劲打气。
正当玉娘舞得真切，红涟却是不知从哪儿窜出，挤到玉娘身旁跳了起来。妖艳至斯，美憾心魄，抛开对她的成见，红涟确实舞得很好。若说玉娘是舞者中的丹桂，在潜移默化中以淡香沁人心脾，如美酒般愈久愈醇，越难忘却，举手投足尽现跳舞本身的动人魅力的话，那么红涟就像是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纵是无情也动人。
一颦一笑，尽是艳如红日，让人眼花缭乱。同样的动作，不同的风姿。抬手为艳，退步为艳，翘首为艳，抿嘴敛笑亦为艳。丹凤轻瞥，魅断肝肠。嘴角微翘，黯然神伤。眉稍皱便惹人疼惜不已，步轻移又诱人欲亲芳泽。花开花又落，几多纷繁几多香。人来人复去，数点艳丽数点妖。一步一柔弱，一舞一婀娜。一笑一妩媚，一望一断魂。只几步，便将玉挤向一旁。
敬夫人只是看着笑笑也不阻止，眼看红涟咄咄逼人地将玉娘一步步挤开，我心中大急，却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当我焦急万分之时，节儿姐又从两人之间舞了进来，只一眼，一笑便将红涟挤向一旁，毫无停滞，便如排练好一般流畅。玉娘这才得以喘息，调整后重新跳起。
节儿姐也是舞得半点不差，纤纤细指或张或合，或直或弯，或隐或露。如同那点水的蜻蜓般灵动，又如那轻濯清涟的莲花，清水而出，天然去雕饰，美丽中时时伴着清秀淡雅，亭亭净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移步顿足螓首西望，舞裙弄袖笑看苍茫。眉藏皓月目隐群星，手摆涟漪指戏轻风。体似燕儿遨游柳间，声如黄莺鸣啾于林。背负清秋几多婉转，身领群芳数段飘香。
不知何时，我们早已停下了动作就这么痴痴地望着场中三人的较劲，却不敢有点声响，生怕一不小心惊破了这醉人的一幕。良久之后，三人才同时停歇下来，两两互望，各自都带着自信的笑容。敬夫人却是率先鼓起掌来，一时间掌声如雷，这一刻大伙发自内心地对三人敬佩不已。
待到掌声渐消，敬夫人才轻启朱唇道:“今天你们做得都很好，可见你们确实是有用心去练习我所教的东西，这一点我很高兴。除此之外，令我没想到的是，竟然有人已经将我教与你们的舞融入了自己的个性，很是不错。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三位，想必你们也都有感受了。她们给了我的惊喜很大，可以说是风姿绰约，各有千秋，别说是你们，就连我也是有点陶醉于她们的舞姿了。”
“在这我别的也不多说了，怕是你们现在内心的激动一点不少。可能有许多话想和这三位姐妹说，我也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今天便到这儿结束吧。对了，明日下午，我因事来不了，你们便各自安排吧。若有什么问题便去寻这三位，就目前而言肯定是绰绰有余了，希望我下次来的时候，你们能带给我更多惊喜。好了，散了吧。”
我们抑制住心中的激动，恭敬地送走了敬夫人，这才围到了三人身边，一时间赞美之词不断。我拉着玉娘和节儿姐更是激动地语无伦次，一个劲地夸赞。红涟却是不屑一顾地对着我们“哼”了一声，快步走开。
玉娘朝着红涟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回过身来向节儿姐道谢，嚷嚷着节儿姐是深藏不透，欺骗了她的感情。弄得节儿姐红着脸追着她一阵打闹，我看了一会也加入进去，一时间笑声回荡在天边，久久不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