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我名烟月
院落里万籁无声，落针可闻。敬夫人口中那一句，“曹艾，刘玉娘，8分”还回响在众人耳边。沉默许久才听到玉娘不可置信的询问，“姐，姐姐，是玉娘听错了吗？我们获得了8分？”我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听得玉娘话语，愣愣地点点头，又去看敬夫人。
敬夫人只是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见我看向她，对着我眨眨眼，仿佛在说，你们两个小丫头还不快快谢过姨娘。我见敬夫人如此，才明白怕是她有意偏袒我们了，心中感动之余，一阵惊喜传遍全身。忙对玉娘说道:“啊，没听错，是8分，是8分。”
“那我们是留下了？”玉娘呆呆地又问，我红着眼眶牵着她的手一个劲地点头。我们是高兴了，旁观的其他参加考丫鬟却是一片哗然，场面一下子吵闹起来。
敬夫人望着底下吵闹的众人，轻咳一下，继续说道:“本次择优之试，优秀者甚繁，个中璞玉更是不少，然王府规定，择十而录。是以脱于凡夫，择以优异。花出绿叶中，或奇，或香，或艳美无双，或与人有益。九分者二，余者八分，考分已然公布，十人可上前听赐花名，取花巾。”
人群中闻声走出八人与我二人一起按照分数一字排开，分同者则由考核先后区分。站好后齐齐恭声道:“请夫人赐名。”
敬夫人环视一眼，颇为满意，示意侍婢将一旁绣有花名的丝巾递上，又在其中挑拣了一番，这才悠悠然开口道:“季家有女名节，歌似碧叶连天，舞如荷花映日，特赐花名舞清荷。”敬夫人话落，节儿姐便叩首谢恩道:“奴婢季节谢夫人赐名。”又恭恭敬敬地从夫人手中接过绣有“荷花”的丝巾，再次谢恩告退。
“伊氏红涟，以烈火之姿，现牡丹之雍容华贵，嫩如春妆薄，香绡艳色轻。特赐花名火牡丹。”
“……特赐花名绯月季。”
“……特赐花名碧水仙。”
“……特赐花名素山茶。”
“曹艾者，人如艾草，清淡之香，以鼓技之姿超众人而上，待妹情深之重，清芬解秽，细叶凌霜，特赐花名沁幽兰。”
“刘玉娘，娇薄之躯，负伤而舞，忍痛而歌，人如玉器天雕琢，品如梅花傲雪开，风霜不惧，寒冷不屈，特赐花名傲玉梅。”
敬夫人很快便将我们的花名宣布完毕，虽说花名也可算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然而却始终不如一块檀香木牌来的实在。世间花开何止千万，被人记住的却只有那么几朵，到底是成凤而上还是落入凡间无品，只能靠自己。择优之试把路指出来了，却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到头。歌舞厨艺本就是当初三分中的两条捷径，成则一飞冲天，不说锦衣玉食，至少温饱无忧。败则逐出王府，衣食难料，生死不知。
不像竹清姐那，哪怕失败了也是有机会留下来做个吃苦的奴婢，洗洗衣服，理理房间。过得平淡无闻却也是最为稳妥。选厨艺也好，歌舞也罢，既然给予了凡人登天的路，那么需要的便不只是勇气与运气，更多地需要努力天赋去面对那些苛刻，严厉。
数量少，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拔淘汰。沙中选金，金中选精金。我们十人已获花名，取花巾，那么也就意味着剩下的那些个选了歌舞的丫鬟便已经走到了尽头，乱世无情，总是如此，少许人的开心，多数人的黯淡。
虽说心底也有对这些人的同情，却也无可奈何，都是自身难保之人，同情再多也只是无用而奢侈。我与玉娘交换着看相互取得的花巾，脸上喜色不断，眼角却是看到素锦拉过两个丫鬟在一边说着什么。我心底冒起一股不安，转过身去看她们，却是因为离得太远听不到具体在说什么，只是莫名地感觉素锦时不时地看向我们，没过多久，那两个丫鬟便点点头向敬夫人走去。
两人行至敬夫人面前，双双跪下，“奴婢绛儿，游儿见过夫人。”
敬夫人正与一旁侍婢交待择优考核事项，见两丫鬟跪于跟前，疑惑不解:“你们有何事，且起来说话。”
两丫鬟却兀自跪着，沉默不语，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敬夫人眉头一皱，语气也变地生冷一些，“怎么回事？是我没说清楚，还是你们没听到我话？我让你们起来说事，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两个丫鬟犹豫许久，终于有一丫鬟咬牙决然道:“回夫人，奴婢觉得夫人方才考核有所私心。还请给奴婢二人一个说法，不然不止奴婢二人，怕是那些一同落选的姐妹也会心有不服。奴婢二人也只能长跪不起！”两个丫鬟话音刚落，又从落选丫鬟中走出几人一同在一旁跪下，道：“请夫人予我等一个明白。”
敬夫人听地眼神眯成一条缝，脸上仅存的点滴笑意也被冰冷代替，哼道:“你们是在威胁我？”
两丫鬟听得敬夫人冰冷的质问，连忙不断磕头直呼“奴婢不敢。”
敬夫人见两人磕头头上血痕隐现，脸上冷漠才稍稍淡了些，“你们说我有失公允，可是指我予了曹艾，刘玉娘二人8分吗？”
两奴婢点点头，却是倔强地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敬夫人又是一声冷哼:“我做事本就只求一个问心无愧，本来与你俩说道说道也无不可。但你们的方式却让我很不喜欢。所以抱歉，我只能说一句，此事还轮不到你们来怀疑我。既然选拔由我考核，那这结果便是由我说了算，我有我的判定，所以我不会也没必要去向你们两个小丫鬟解释。另外，即便是我有所私心，难道凭借你们的身份还能改变已成的事实吗？记住自己的身份，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别被人一挑拨便傻乎乎地冲上来做替死鬼。好了，我言尽于此，你们起来与否对我，对结果不会有半点影响。所以如果你们想跪也可以继续，跪死也并不会与我有任何关系。”
两丫鬟闻言脸色惨白，看着敬夫人一副不再多说的样子，只好相互扶着晃晃悠悠地站起，颤颤巍巍地走到一边，也不管额头上的血痕是否狰狞可怖。
红涟笑着从远处走来，将赐得的花巾随意地塞进袖口。双手拍得“啪啪”响，笑得分外妖娆:“敬夫人好大的威风，真不愧是晋阳第一人呢！不过这里不比墨月坊，选拔之事虽然在晋王府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也不小。敬夫人虽然为择优监督，却毕竟不是王府中人。呵呵呵，红涟自然不敢怀疑敬夫人有所偏袒。不过王府下人愚钝，又多嘴杂，万一传出去晋王府选拔竟然出瘸子高分败众人这么个笑话，这晋王府的面子可就全都没了。我们这其他人也难以自处了不是？所以劳烦敬夫人给奴婢们一个说法，也好堵住有心人的嘴。”
敬夫人听着红涟的话语，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冰冷下来，不带感情地看着红涟，如同看一个死物。红涟却是毫无畏惧，笑着与敬夫人对视。青儿与素锦更是趁机鼓动起落选的丫鬟们齐声高呼:“请夫人给奴婢等一个交代。”
声音高洪，我和玉娘却是听地脸色一白，着急地看着敬夫人不知所措。敬夫人看着越来越多加入喊声中的众人，眼神越来越冷，“你们要我给你们一个交代？呵呵，未免也太高估你们自己了的分量。我很想问问你们凭什么让我给你们一个交代，是不是以前我太好说话了。所以你们忘记了尊卑，忘记了你们是婢女，我是主子，你们是学生，我是老师。别拿晋王府来压我，人可以无知，但千万不要无知还出来丢人现眼。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你们能够管得了的。”
敬夫人停下仔细地看着每一个人，一股上位者的气势扑面而来。每看一个就有一个低下的头颅。到最后就连先前的两个丫鬟也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与敬夫人对视。只剩下红涟，素锦，青儿仍旧昂着头，却也不像先前那样硬气。
敬夫人看着众人又道:“是凭你们人多，法不责众，可以逼我就范？还是凭晋王府三个字？伊红涟，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获得花名，我就拿你没辙了？别以为随便扯出个大义，仗着晋王府就可以目无尊长。牡丹虽艳，惹火上身，你还是注意点好。”
红涟被敬夫人数落地满是冷汗，却仍自咬牙不肯退却，从腰间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牌，上刻“竹”字。
“奴婢是没资格过问敬夫人行事，不过若是用上此物，可否换夫人一个交代。”
红涟一字一字从口中吐出，每说一字都要恨上一分。敬夫人看着面前的玉牌，愣了一下后突然展开笑颜，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诡异。
“果然好手笔，如果我没看错，这是大丫鬟竹清的玉牌吧？”
“没错！”
“你倒还是有点嚣张的资本。你是竹清的？”
“妹妹。”
“原来如此，难怪她会将这玉牌交与你。早就听说竹清有个妹妹，今日一见着实失望。你既然身为竹清的妹妹，还真是与她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她身上的精明干练你是一点没有学到，反倒是她早年的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学了个通透。好了，你既然是竹清的妹妹，今日之事我便给她一个面子，不与你计较了。你退下吧。”
敬夫人摆摆手转过身去，红涟却不愿放弃，咄咄逼人。
“呵呵，夫人好高明的手段，这退缩偏偏还能说得天花乱坠。红涟真是感谢夫人的大人大量，不过这面子红涟还是消受不起。比起面子，夫人还是亲口解释一下比较好呢！”
“有个人曾经告诉我，这世界上有种无可救药的人，不是因为她病入膏肓，而是她蠢如骨髓，还偏偏不自知。以前我是不信的，今天见到了你，我才有所明白。”
“哼！别以外你是晋阳大家就可以随意侮辱我，我红涟可不是吃素的。叫你一声夫人你还真摆得起这个架子！我劝你还是说个明白，别闹到王爷那，最后我们两个脸上都不好看！”
“也罢，有些人一心求死，拉也拉不回来。本想着给个台阶下，竟被人看做退缩，呵呵，真是讽刺啊。你要说法，我便给你个说法。你姐姐当初给你这个玉牌的时候，难道她没和你说过这玉牌是谁交给她的？又是谁在当初她择优落败，收她入的锦瑟阁，让她来年卷土重来一举成凤，特赐她花名，‘四君子’中的听风竹？”
敬夫人每说一句，红涟的脸色便惨白一分。待到听到“锦瑟阁”三个字时，红涟终于跌坐于地，望着敬夫人的眼神中满是惧色，颤抖着问道:“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锦瑟阁？你竟然敢在王府提整个晋阳的禁忌，你不怕死吗！”
敬夫人看着红涟紧张的样子，脸上的冷淡被一层有趣的笑意代替，看着红涟摇摇头，眼中满是悲哀。
“你既不知道锦瑟阁不能提的原因，又不打听清楚我到底是谁，就敢拿着你姐姐的东西出来吓唬我。我该说你是胆大呢，还是该说你愚蠢？虽然我不知道你与你姐姐关系怎么样，就凭此事，竹清那丫头肯定也饶不了你。”
“看来我真的是离开这儿漂泊太久了，才会什么人都敢来冒犯我。虽然回到晋阳的几年也曾闯出名气，但是人们只知现在的名家敬月心，却不识当初的‘敬月心’。人们只知道如今的墨月坊，却不知当初的锦瑟阁。”
“你，你到底是谁！”
“呵呵，别紧张嘛。现在的我就是你口中仗着一声‘夫人’作威作福的人啊！不过以前的我，就算你姐姐竹清见到，也要恭敬地唤我一声三姨娘。你说我是谁呢？”
“你，你是.”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天日暖玉生烟。我名烟月，梦烟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