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半宿的大雨在天蒙蒙亮之初开始放晴，乌云散去，天空湛蓝深远，偶然拂过一阵春泥清荇气息清新怡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朝阳已然散发蓬勃生机，温煦的晨光带着一丝淡淡的凉气将偌大的扬州城柔和的笼罩其中，人影疏疏，百鸟鸣叫，唤醒一日在于晨的活跃气氛。
小小四合院一如既往迎来这样的晨光，透着微凉气息，嗅得一院清香，虽然昨夜的风雨残了一地碎花，好在平日被遗忘的院落今日终于有了人气，但见那颀长挺拔的侧影，挥动生了一层青苔的扫帚，一袭横扫千军之力拍得满地落叶纷飞，原本零乱的院落更显零乱。
看了眼东方升起的日头，洛其扬眯眼打了个哈欠，要是现在能睡一觉该多好，可一想到炉火上炖的东西，他只得认命继续将劳累进行到底。
怪只怪自己出来的不巧，选了一处危险是非之地落脚，不仅害他彻夜未眠，舟车劳顿四处奔波，导致现在身心疲倦，更要命的是还要给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收拾烂摊子，这不，疗伤折腾了半宿，炉上还得随时保温早熬好的药等伤者醒来喝。
吃力不讨好的事竟落到他的头上，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让他如此多管闲事！洛其扬无奈想着：唉，真不知上辈子欠了什么债，让他拿云楚凡一点办法也没有？
屋里突然传来轻微地动静打断他的思绪，更让他无语的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刚睡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这家伙到底存了多少心事？不过，醒的也是时候，正好把药喝了，那伤，耽误不起！
这样一想，洛其扬扔下扫帚到厨房端药，而且，赶紧让云楚凡喝了药，他才可以回屋好好睡个安稳觉。
渐渐平缓有力的呼吸萦绕在简洁小屋，床上微微鼓起的被窝突然动了下，昏睡那里的人睁开眼悠悠转醒，动了下手指，手上依然没有抬起的力气，反倒是动一下就牵动了伤口，火烧地疼触到每根神经。
伤口的疼痛不禁让云楚凡抽了口凉气，屏息忍了下来，忽又深深吐出一口气，缓缓气息，感觉疼痛也随着气吐了出来，便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晨光下一缕晶莹柔软的细丝遮住微垂的眼睛，似乎借此掩饰眸中所有思绪。
就在这时，耳边听到一阵细碎的轻微声音，渐行渐近正往自己的方向来，同时随着靠近来的脚步，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含有山桔梗等药材的药味，想来，这个人应该是负责照顾自己的人了。
不过，不知出何原因，连串的脚步声有了停滞，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云楚凡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静默无波的眸子微微有些疑惑，奇怪那人停下的时间如此之久，便问道：“雪衣是你吗？”没有回答，依然的安静，静的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想了下，再次问道：“洛其扬是你吧！”
昨夜最后一点的记忆里出现了洛其扬的声音，也只有他才能阻止发狂的自己。也该是他，因为刚说完这句，那个停下的脚步再次轻缓朝这边走了过来，同时，还听到这人从鼻孔‘嗯’出来的回答。
昨夜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夜行王府的云子陌，突然带人包围王府的慕远怀，埋伏在途中的黑衣人，敌众我寡的局势让他损失了三个下属，武功受到限制的他也挨了两刀，再后来······再后来发生的事，记得不怎么清楚了，手心黏糊糊的赤红晕染了所有的感官，是杀了很多人吧······
“洛兄，你知道我······”云楚凡想问吹星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从感知的范围内并未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他想，既然洛其扬救了他，那应该也知道吹星等人的下落。
可是，不待他说完，放在被褥上的手突然被拉起来，微凉的触碰随即被一碗温热的触感取代，然后听洛其扬一如既往漫不经心地语气说道：“先把药喝了，其他事等会再说。你可知为了这碗药跑了半座城才找到，如果敢剩一点，小爷可不饶你。”
云楚凡微微愣了愣，顺着声音看去虽然看不见这人神情，可从他说话语气来看，依然一副不可一世的倨傲，不曾想这个目空一切的人也会有关心人的一面！
云楚凡微微笑了笑，‘看’着洛其扬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端碗将药喝下。
药，味苦辛辣，放在平日也许他就不喝了，这副身体本就不报任何希望，喝再多药也是枉然，可今天不同，再苦的药也必须喝下，因而，咽下险些吐出来的药，云楚凡皱着眉头将药喝得一点不剩。
“我喝完了，谢谢你的药。”递去空了的碗，云楚凡发自真心感谢，可是，等了许久也没人把碗接过去，举在半空的手无力垂下来，要不是洛其扬及时握住手心的碗，恐怕空碗就要掉到地上摔坏了，云楚凡苦笑不已，这样的自己真是很没用啊！
垂眼见到蓦然轻笑的倾颜，眼底流动的低落显而易见，晶莹似雪的长发垂落而下，额角柔软散落几缕发丝遮住清透若冰的脸，而失了血色的唇边沾了一滴褐色药渍，这样的云楚凡给人一种完美序曲作为终结的惊艳！
洛其扬伸手拭去云楚凡嘴角的药渍，冰凉的指尖划过嘴角，不待作出任何反应，触感便抽离感知范围，好像一瞬错觉，顺便把他手里的碗拿过来，说了句不算安慰的话：“你也不用这么丧气，现在只是短暂失明，等你体内的噬心蛊稳定下来，会再次看到东西的。”
“我知道。”云楚凡握着看不见的手，只有指尖触感才能再次把坚持坚定下来，默了默，顺着响动的方向问他：“现在什么时辰了？”
“你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卯时刚到，现在你还不能动，外面的事再怎么着急也没用，好好养伤吧！”洛其扬拉过一把椅子，就近坐到云楚凡斜对面，面色恢复些血色，眉宇添了几分思虑，又在担心别的事？
洛其扬声音微沉：“楚凡，你也是个大夫，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不是我劝你，你再这样折腾下去，很难活过两个月！云楚凡的生命结束前难道只想活在腥风血雨中吗？有必要这么做？值得吗？”
连着几个问题，倒不是对一个垂危生命体的怜悯关心，他只是陈诉一件事实，不管云楚凡做什么，最后真正伤害到的唯有他自己而已，一无所获的结局难道是他想要的？
云楚凡抚着肩头的伤，身上其他几处虽然也火辣的疼，却没这里疼得厉害，毕竟那把利刃是没入骨头的穿刺，比其他地方严重也是在所难免的。好在身上的伤已经处理得当，疼上半天忍一忍就过去了，体内的冰寒之气好像恢复了正常，应该是洛其扬帮忙输送的真气，这家伙对治伤还是挺有一手的。
“什么是值得？什么是有必要？这些重要么？每个人做事求得只是一个结果，而非附带的意愿。”坐得久了有些累，伸手摸索到墙的位置，身体移动一分倚墙半靠，数息平缓了有些沉痛的呼吸，云楚凡这才摇头说道：“我想要的别人不愿给，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自己争取，错与对不是我能左右来的，因果下的产物，我不过是顺其自然推进结局的那个人。”
生命几何，很久之前就由不得云楚凡看不破，“洛其扬，一直觉得你这人不简单，没想到连噬心蛊都知道，你这人当真让人好奇？”
洛其扬扬眉，说道：“楚凡说这话可是谦虚了，能养出这么一条诡秘的噬心蛊，楚凡才是不简单的人啊！”
噬心蛊，北丘异族传世的秘药蛊毒，寄生人体，吞噬心脏，小小蛊虫侵入人体直朝着心脏部位移动，直至把寄居者的心脏啃噬殆尽，它的使命才随之终结。
但凡中了噬心蛊的人，难活半年，可是从云楚凡的脉搏来看，隐隐浮动的活物有了形体，噬心蛊潜伏在体内的时间至少在两年之上，若不是云楚凡体内有一股黏稠状的寒气压制此蛊的活动，云楚凡恐怕早就没命了。当然，云楚凡现在活着也算是个奇迹，奇经八脉因为体内寒意肆意，出现血脉不畅，心脏附近的几处更是呈现完全封闭状态，想来是有人故意封闭此处借以堵塞噬心蛊通往心脏的脉路。但是这次云楚凡不计后果动了真气，打通血脉引起噬心蛊的活络，后果可想而知，噬心蛊的毒素搅乱体内原本就混乱的血脉，原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因为强行运功而出现经脉紊乱、蛊毒肆意窜行的后果。
云楚凡可知现在的自己是何种模样，一朝发如雪，眼睛失明，俊美的容貌失了血色越加清透白皙，虽说是噬心蛊不稳定时候出现的短暂状态，可是，这种现象出现的越多，云楚凡的生命越没有保障，也许，不久之后，这世上再难寻一个云楚凡的人！
关于噬心蛊对自己的危害，云楚凡淡淡一笑，显然不怎么放在心上，道：“别人送来的礼物，不想要也不行啊！“
而且，他是当着那些人的面亲口饮下那杯下了蛊的茶水，也是因为中蛊的原因才让那个人放心，才得以换来这三年的平静。
“洛其扬，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你说。”
云楚凡先问了句：“你知道本城知府住在哪吗？”
慕远怀住的地方，昨天就跑了两趟当然知道，洛其扬点头：“慕大人的家我还是知道的。”
“以我现在的状态确实不能出去，可是有件事却非做不可，你帮我跑一趟慕府，找一个叫慕青言的女子，带个口信给她。哦，你可能不认识她，她是慕远怀的大女儿，到那里找不到就捉个仆人问问，记住一点，你见慕青言的事千万不要被人发现。”最后一句，云楚凡特别慎重交待他，而他不知道的事，当他提及慕青言名字的时候，平静的洛其扬显然不那么平静了。
沉默片刻，洛其扬突然问道：“可以问问慕青言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没料到洛其扬会主动问他关于慕青言的事，说起慕青言的时候给人一种熟稔的感觉，按理说洛奇扬不应该认识青言才是，慕青言三年前才正式为他所用，那会洛其扬已经被关了两年，期间两人不可能有过接触，然而，洛其扬却知道慕青言，这，不得不引起深思！
云楚凡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她是我的下属。怎么，你认识她？”
这次，洛其扬没有回答，没听到洛其扬的声音，云楚凡也冷静下来不再言语，心里不禁暗暗焦急，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计划里最重要的那个核心人物的安危，只要这一环能顺利解决，其他事都好办！
“楚凡，我帮你带信给她，但是，我希望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许久，云楚凡听到洛其扬不大的声音响起，而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慎重，意识到他接下来的话非同一般，云楚凡坐直了身体，一脸认真说道：“你说，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帮。”
“我希望你不要让慕青言参与到你所谋划的事情里，答应这点要求，我就帮你传信。”
为了能让慕青言脱离这次的是非当中，洛其扬甚至用了威胁手段，看来，慕青言对他而言有着特殊意义。
“可以告诉我，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吗？”
洛其扬拾起冷傲，不予回答，漠然说道：“私人问题，无可奉告。你呢？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事根本不用多想，云楚凡笑了笑，诚然说道：“可以！不过这事你须亲自去问她，只要她答应从这个漩涡抽身，我就不会勉强她，我遵从慕青言自己的意愿。”
“一言为定！你说带什么口信给她，我这就过去找她。”
云楚凡歪着身体靠在墙上，窗边送来一缕晨风，清新的味道沁人心脾，黑暗的世界出现一丝微光，笑了笑，口中莫名发出一声叹息，当恐惧放大到最顶点，竟然还有害怕的时候，所幸，剩下来的时间不会让他面对即将来临的无尽黑暗······
摘下手指上镂空指环，拿捏巧劲慢慢把圆形指环捋成一根金丝，断裂的指环接口燃起淡蓝火光，穿过窗隙一朵赤色烟花绚烂绽放半空······
时间于云楚凡而言过于短暂，弥足珍贵，他，耽搁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