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间，一湾流水淙淙，野草满地，空寂而清幽，两旁的断壁延伸而出，不知有多远，远处山峰连绵似无穷无尽。据传这禁云山脉若要走遍，可花尽常人几世的时间。这倒真不是夸大其辞，禁云山脉连绵千里，其间不知有多少山峰，至今也未曾有人迹踏至。
纪渊放下碗筷，眺望着那远山，有意无意的问道：“这禁云山脉到底有多大啊？”
故意远离纪老太爷纪知命而坐的林绝章闻言，抬眼望了眼那云雾之中的山脉，颇有兴致的问道：“小纪渊，你可知这禁云山脉名字的来历？”
纪渊摇了摇头，自小便听过这山的名字，来历大体都跟神仙妖怪有关，这名字却没人能说得上来，要说这禁云之意该是没什么云雾才是，可这禁云山脉常年云雾缠绕，何来禁云之说呢。
林绝章又捋了捋那撮山羊胡子，轻笑道：“这禁云二字中的云，可不是云雾的云，而是大云的云。”
纪渊更疑惑了：“这大云是什么云啊？”
林绝章瞥了眼还在一本正经啃烧鸡的纪知命，叹了口气说道：“大云之称乃是姬王朝所封，名义上乃是这天下修士之首。那初代大云便是助姬家于逐鹿乱世上一举崛起的人物。那可是真正的人间仙人啊！”
“大云这么厉害？”从小看了不少志怪故事的纪渊，虽对姬家夺天下那段史事不太清楚，但对那逐鹿乱世却很并不陌生，他从小所看所听故事十有八九便是发生在那逐鹿乱世之中。
几百年前天启王朝鼎崩，气运四散，天下诸侯并立，纷争不断，战火燃遍整个神州大地，天地间妖魔四出，为祸人间，这段神州大地的黑暗时期被后世称为“逐鹿乱世”。而这乱世之中，却盛产修士，各路诸侯门庭皆有上千修士，不过最终却被那横空出世的初代大云举手投足所震摄，只能任凭姬家独占天下气数。
林绝章思绪飘忽，想起那段史实，心有所虑，也并未就这话题继续下去，片刻后说道：“可以说是近千年来都没这般厉害的人物。可饶是如此，他还是有过一败，就败在这禁云山脉，所以此处禁云之意就是禁止大云出入。”
纪渊深吸一口气，问道：“这山中有比人间仙人还厉害的人物？”
林绝章耸了耸肩，没回答，慢悠悠地拎起一壶酒，寻了处干净地方，坐了下来。
纪渊按捺了住了，屁巅屁巅地跟了过去，问道：“林爷爷，再给我讲讲初代大云的事呗。”
在纪渊的脑中，只有那志怪故事书中的降妖伏魔道人是最厉害的，那些道人厉害也就是对付妖魔鬼怪，可这初代大云可是能凭一已之力震摄天下修士，那是何等的气魄，纪渊不禁有些神往。
林绝章望着远处的山峰，那张沧桑的脸忧伤掠过，旋即轻笑一声，拍了拍纪渊的头说道：“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是飞升成仙吗？”
林绝章摇了摇头。
纪渊有些泄气，本想着这等绝世人物定能如书中所说飞升成仙，却不想已经不在了，他一屁股坐在林绝章身旁，双手托腮，也学那林绝章的模样望向远山。
“初代大云虽然本事比天大，不过死了是活该！”纪知命抹着满嘴的油，挺着大肚子走了过来。
“老头子也知道初代大云？”自小纪渊便很少听爷爷讲这世间的趣闻异事，狐疑问道。
纪知命丝毫不动气，艰难的弯下身子坐在了纪渊身旁，也拍了拍纪渊的头，吐出嘴里的果核，这才说道：“这初代大云逆天而行，强夺这天下气数于姬家，哪有那飞升的可能。”
望着纪渊那满脸的疑惑，纪知命有些无奈，若要与孙儿讲那天地气数之说可又要费上好大功夫，他本就懒哪有那心思，抿了抿嘴，也不再多说什么。
“去，帮丫头收拾去。”
待纪渊拍拍屁股走掉，纪知命缓缓说道：“再给纪渊卜一卦吧。”
林绝章闻言，从怀中掏出块龟甲，那龟甲巴掌大小，一看便知不是凡物，也不见林绝章念何口诀，就这么往地上一放，伸出枯瘦的左手食指轻轻一敲。龟甲发生古怪的刺刺之声，仿佛活物般动了起来，发出一团柔光。林绝章并不是第一次给纪渊卜卦，连当初入王都天子所求他也淡然拒绝，这些年来开卦卜运却都是为了身旁这死胖子的宝贝孙子。林绝章低首细看了一番那龟甲，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纪知命望着林绝章的脸色，早已习以为常，心中所有担忧，却还是平静地问道：“如何？”
林绝章缓缓吐出口气，拿捏了下语气，轻声说道：“看来你这些年的功夫白费了，依旧是那绝命的命格。”
纪知命未有多言，纪渊父母早逝，这孙子出生时便随他而居，当初林绝章拜访便让他为纪渊卜了一卦，算出纪渊的绝命命格。自那之后，纪知命便将子嗣尽数遣出，绝命命格克至亲，他却只有这一个传代之孙，倒也不惜自己的性命，独自带着纪渊游历。最终想到祖宅之处先祖所留的气数，这才移居到了纪家庄，按林绝章所授之法，以家族气数为纪渊改命格，却不想遇上那三名少年。
“你这怕死的胖子，躲那些人躲了大半辈子，却不要命的陪着你这宝贝孙儿。这要让那些老家伙知道了，恐怕下巴都得惊掉。”林绝章打趣说道。
纪知命长叹一口气，说道：“我纪知命对不起这孙子父母，不能再对不起他了。哪怕被他克死，也心甘情愿了。”
林绝章这些年跟纪知命交往较多，清楚这死胖子对纪渊的溺爱之情，但听得这从来都怕死的家伙亲口说出这番话，还是有些震惊，轻笑了一声说道：“死胖子，我是真羡慕你。我这孤家寡人，活了多久自己都忘了，世间之事看得太多，心无波澜，在别人看来那是境界，可与你这一比，哪是什么境界，实是可怜啊！”
纪知命朗声一笑，说道：“你要修那出尘之道，我则是一世困于这人间之道中，不可相比啊。对了，叫花子你再给我孙子弄几本书来。”
林绝章闻言眉头都拧了起来，这些年死胖子连哄带骗让他写了好几本志怪故事，还得按要求掺合进为人之礼、处事之道，想他林绝章一张嘴道尽古今事，一支笔写尽天地法，到了这把年纪居然写起这让天下士子都不屑的志怪故事。此时听得死胖子居然还要自己再写，整张脸都拉了下来。
纪知命见怪不怪，这跟叫花子差不多的说书道人要真是爽快答应了，他才觉得有鬼呢，往嘴里塞了块肉脯，说道：“每次找你办个事，你就把脸拉得跟驴子一样，真没劲。这些书又没署你名，你怕什么，这天下间还有士子敢骂你？一提起你的大名谁不把你当大爷供着。”
林绝章很乐意的吃了这个马屁，淡淡问道：“这次让我写些什么进去？”
“传点保命的本事给他。”
林绝章有些吃惊，死胖子这是打算要跟自己一起逃了，心中十分欢喜，这么多年自己求了多少回，可他就是不听，非要守着纪渊。林绝章虽然一辈子孤家寡人，可这世间人情他却是看得多，自也理解老友的这份心思，不再提此事。这会听得死胖子如此说，神情也有些黯然，轻声问道：“你真决定了？”
“那三名少年是君山来的，君山里还是有人能看出你那布局。那手法，天下间除了你没几人能有那手笔，你躲了这么多年，这要暴露了身份必定引来那群人的追杀，我也躲不了多久，若是一直陪在纪渊的身边，他也定是被我给拖累。你先把那‘临溪指’传给他。”
纪知命的话明摆着是坑林绝章的独门绝技，可林绝章这次却反常的没大叫，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若让他入这神州天地，说不定还有转机，只是你真舍得？”
纪知命撇了撇嘴，笑了笑道：“要说舍得，那是骗人的。不过是求这孙儿能平安一世，希望他这一辈子也不要卷入这上辈人的恩怨里。”
“你是打算去拼命？”对死胖子德性十分了解的林绝章闻言，心头一惊。
纪知命冷笑了一声，站起身，三百多斤的浑圆身形如一座小山般矗立，他负手而立，此时没了那富贵老翁的模样，浑身气势如一尊天神般也望向远方：“若真有那一天，我也想知道这世间有没有人能伤我分毫。”
林绝章心中鄙夷这死胖子一番，笑道：“你这身肉谁能打得动。”
两人相视一笑，纪知命将纪渊唤了过来，蒙骗道：“宝贝孙子，你林爷爷前些日子得了部降妖秘术，想将它传授于你。”
纪渊一听，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眼瞅着那林绝章，便要下跪磕头，却被纪知命一把拉住。
这混蛋小子都没怎么给自己磕过头，当然不能便宜老叫花子。
林绝章装模作样的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随手临空一画，那张应该是用来擦屁股的草纸便写满了文字，装模作样的说道：“渊儿，这降妖伏魔之法名唤‘破甲七绝指’。”
林绝章将这原本名为“临溪指”被自己改为“破甲七绝指”的独门绝学递给了纪渊，纪渊满眼欢喜的接了过来，宝贝的收了起来。
纪知命突然眼神一变，与那林绝章对视一眼，又将纪渊给支回了马车，转身望向半空。
“那梧桐树的秘密被发现了。看来咱们得快点走了。”纪知命大袖一挥，这片山谷中弥漫起层层云雾。
知道死胖子已打算跟自己一起走，林绝章没了什么顾忌，瞥了眼远处，冷笑道：“有机会，咱俩去君山转转？”
纪知命却摇了摇头，说道：“我那孙儿会去，我去做什么？”
林绝章有些意外，心中一凛，纪渊资质平平，难道……
“你要把那宝物传给他？”
纪知命像看傻瓜般的看着林绝章，不以为然的道：“他是老子唯一的孙子，不传他，传给你？你叫我声爷爷，我还不答应呢！”
讨个了没趣了林绝章笑了笑，吐了两口唾沫在手上，将被风吹乱的头发理了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