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当空,夜风徐徐,平静许久的玲珑大镇上,付主簿收回目光,低头轻声一叹,然后缓缓望向绿槐巷处。
君不见抽空整理了一番身上的破旧长衫,他在付主簿收回目光那一刻,已转身朝绿槐巷踏步而去。
在玲珑大镇一处宅院的屋顶之上,两名少年正摆好酒食准备看这场好戏。皇甫承沧用手碰了碰托腮望向远处的纪渊:“你说一会他们打起来,会不会殃及到我们啊?”
纪渊瞅了瞅他,说道:“肯定会啊,他们可都是高人啊。”
“那你还叫我上这屋顶来?”
“反正没其他地方可去,你敢去大街上看吗?”
皇甫承沧无奈的耸了耸肩,望了眼远处被困于“文字天狱”中的留武公,说道:“没想到留武公居然亲自前来了,看来付主簿今晚确实凶多吉少了。我也没想到君不见居然会懂得王运之招,这“文字天狱”也就以前听人说过。”
“文字天狱”纪渊却是了解得不少,自也是从林绝章那些志怪故事里看来的。相传,这“文字天狱”乃王运之招,只有身具王气之人才能施展,每朝每代几乎都是天子的独门秘术。但刚才他看君不见施展此招与书上所说又有所不同,想来君不见并没那命格,施展不出此招的威势来。
纪渊看了眼院子中,那里有个贪财如命的小姑娘正在酣睡。
下午时分,艳名远播的安如锦竟然亲自来了这间宅院之中,纪渊对她自是没什么好感,这美艳女子却也不介意,皇甫承沧则是雀跃不已,前前后后像个奴才般小心的侍伺。安如锦并没有待多久便离开了,这趟前来便是请求两人将安小桐看护过今晚。皇甫承沧一口便应了下来,以纪渊与安小桐的交情,自也没有拒绝的可能。安如锦满意而去,两名少年便开始满大街寻那安小桐,好不容易才寻到这个爬到树上看日落的贪财小姑娘,诓骗回来后却死活嚷着要回家去给姐姐做饭,最后还是皇甫承沧骗这小姑娘喝了几杯陈酿,这才安生了下来。
皇甫承沧抬头望着似乎比王都更圆的月亮,轻轻说道:“纪渊,我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来吗?”
纪渊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我去找你喝酒,你说了很多故事给我听。我酒醒之后便一夜没睡。想我皇甫承沧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偌大个家业也都是我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缺,但自我懂事之后,就过得不怎么开心。我那帮姐姐、妹妹虽然没事爱捉弄我,其实也是想让我开心。跟你相识之后,我才知道我一直都不满足,不满足于活在家族的阴影之下。从我一出生人生便被家里人给规划得一清二楚,我这一回家便会入朝为官,连媳妇都给我订了好几门有正房有妾室,很多时候一想起就觉得没劲。说句掏心窝的话,我这些年根本没有朋友,王都那帮纨绔跟我玩不到一块去。碰到你之后,再见过那顾宁堂的风采,我才觉得原来咱们这些世家出生的人,也能有自己的选择。”
“我可不是世家子弟。”纪渊不满的嘀咕了一句。
皇甫承沧拍了拍他肩膀,笑了笑:“你小子还不算啊,纪家之人遍布天下诸侯国,要权有权要钱有钱。你比我都要强几分呢。我呢,留下来就是要多看看这神州,不想像那帮纨绔一般,一辈子都困在王都现在叫昭京之中。”
“你跟我说这一大堆干嘛?”纪渊好奇地撇过头问道。
皇甫承沧神色一变,谄媚笑道:“当然是拉上你一起逛逛这神州了,你纪家可是遍布神州啊,跟你到哪都不吃亏。”
纪渊本想说说那些叔伯对他不怎么待见,可还未开口,绿槐巷处便响起一阵惊天轰鸣之声,两名少年急忙望向绿槐巷处。
血色的长刀,被月色照应得更加阴森恐怖,气质阴柔的男子嘴角弯起,露出个满意的笑容,他用手轻抚了一下刀身,缓缓说道:“这柄刀名‘赤獠’,你可得记下了,下了黄泉也可跟人吹嘘你是死于此刀之下。”
躺在地上的落魄书生缓缓站了起来,刚才一踏入巷口,他便身形一闪,硬生生为安如锦挡下了这一刀。
余八荒面色上虽还镇定,可心有余悸,眼前这名少年从他刚感知到时,片刻之间便已至自己刀身之前,这速度非比常人。
安如锦立于君不见身后,那双迷人心窍的桃花眼眸已湿润了起来。君不见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意的拍了拍身上尘土,擦去了嘴角的血迹,他没有看向安如锦,只是抬眼看了看那名阴柔男子:“余八荒,继续吧。”
余八荒眉头一挑,动了动脖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名落魄书生:“有点意思。我倒想看看你还有没有余力再施展一次那并不完整的‘文字天狱’出来。”
君不见单掌前托,双目如炬,一步踏出,却缓慢至极,随着他这一步落地,绿槐巷之中气息为之一凝。
余八荒心头一惊,赤獠横放于胸前做守势。
君不见刚才那片刻之间,将这绿槐巷与天地气息隔断,便已一掌推出,这一掌没什么气势可言,但落在余八荒眼中却无比的惊恐。
余八荒将手中赤獠抡出一阵刀花,待看清君不见那一掌之际,赤獠骤然刺出,以刀尖拼他这肉掌。
君不见见状并未收回右掌,继续朝前递出,片刻之后刀尖对上肉掌,两者身形随及一顿,片刻之后,余八荒退出半步,恶狠狠地瞪向君不见。
“你前世是何人?”
余八荒已是半步入天人三境,对于君不见这般年岁的修士自是不放在眼里,但刚才那隔绝天地气息,又融合生、死之气的一掌着实让他震惊。余八荒自负于修为,也曾力战无数往生境之人,可却并未有今日这般的无形压力,他又一次打量了一番君不见,刚才那一掌定是此人自前世记忆中所获,所以才有此一问。
君不见递出那掌之后,身上生死之气并未散去,他负手而立,轻声说道:“前世是谁并不重要,你余八荒前世也不过是个狱卒,这一世却为神宫神官。”
余八荒阴翳一笑,手中赤獠垂地而放:“若是对上安如锦,我可能还有些顾虑,不过要杀你却并非难事。”
君不见并未理会余八荒,两人都在回气之机,所以也不担心他会偷袭,他转身望向了安如锦,轻吐出两个字:“你走。”
安如锦拭去眼角泪水,摇了摇头。她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少次对眼前这名男子摇头,但似乎每一次,这名男子都一样会回给她一个笑容。
“这是第十七次见你摇头了。”君不见若有所思,“你不能沾染这世间的因果,刚才出手杀那名神宫之人已经泄露天机了。”
“我已随你辗转人间八世,每次都是看着你离去,再等你有朝一日能想起我了。这八世不过几百年而已,我自是等得起,可很多时侯我都觉得这比当年修行还要艰辛。这八世之中,只有三世你记起了我,但却是匆匆一瞥你又入轮回而去。这一世,你能吃一碗我为你做的豆腐,我已知足……”
“你速速离去,莫被天机所察觉!”君不见面色生寒,心中已有不详之感。
“这几百年里,我一直幻想着你说的我们能共度的那一世,可想得越美好,便等得越是辛苦。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辛苦,却从未想过辗转轮回的你其实比我更苦。你不用硬撑了,我知道你已重伤。这一世,就当是我负了你。”
安如锦言毕,气意暴起,浑身闪动七彩流光,那绝色容颜仿若披上一层冷霜,让人不寒而栗。她抬头望了一眼圆月,冷笑了一声,拔地而起,七彩仙衣迎风而扬,端是倾国倾城。
余八荒面色大变,他有胆气来杀安如锦便是知道她谪仙的身份,谪仙落地若染因果,必会遭天机所察,引天雷轰顶之灾。却不曾想有此番变故,他余八荒虽然自负,可还没那胆去力拼一位全力施为的谪仙。
“余八荒,你该死!”安如锦话音飘渺而响,似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
余八荒虽心中大骇,可也没那等死的觉悟,此时已回过气来,赤獠横放胸前,气意陡升,双眼血红,已几近疯狂之势。
君不见抬眼看向天空中绝世而独立的佳人,面如死灰,这几百年的等侯,今日便成为了泡影。他吐出一口胸中淤血,浑身泛起一阵酸疼感,已有些无力,只能坐于地上看着那天空中的倩影。
安如锦身影一闪,片刻之后,一掌便已落至余八荒刀身之上。余八荒虽有所备,可也未曾想对方竟是如此托大,想先碎自已兵器。此时抽刀已来不及,那被安如锦握于手中的血色长刀赤獠开始挣扎了起来,余八荒却丝毫没有办法,他浑身气意丝毫也递不进刀身之中,只能眼看安如锦将那柄伴随自己多年的赤獠捏碎。
余八荒趁机抽身退出几步,满脸惊骇的望向安如锦。
安如锦依旧冰冷如霜,她未看余八荒一眼,翻手一掌隔空拍出,余八荒避无可避,硬扛下这一掌,满脸愤懑。
安如锦双手平托于丹田之处,引动的却是这片天地间的气数,余八荒已无力可动,望向那只有天人三境才能运用的气数,心中空明,他已半步天人三境,对于气数也有几分了解,此时见得安如锦运用气数之手法,似有所明悟。
余八荒吐出一口浊气,将胸口淤血吐出,左臂猛然轰向地面,周身竟已有零星气数汇集,他借机一跃抱着拼死之心扑向安如锦。
安如锦那托于双手之气数已汇集成拳头般大小,想来那余八荒也已知晓她这手的目的,所以才不得不拼上性命。
未看那余八荒一眼,安如锦左脚轻踏一下地面,一阵强劲气浪涌起,将那暴起的余八荒卷落,如死狗般摔于地上。同时,拳头般大小的那股气数也被安如锦掷出,眼看便要落至余八荒残躯之上,突然间,余八荒身前一道光芒闪动,一名身材高大的青衣男子手掌化圆,竟将这股气数给挡下。
“还请安仙子手下留情,给余八荒留下个来世吧。”青衣男子语音低沉,望向绝世独立的安如锦。
安如锦面色如故,不发一言,将身上丝带一掷,朝那黑袍人而去。黑袍人以手作笔迅速在身前虚空之中写出几字,顿时一个个金光闪耀的文字化形而出,将那丝带硬生生挡住。
安如锦望着那黑袍人身前的金色文字,如覆寒霜般的面色终于变了变,她仙音轻启:“天月色有三分,而你却偏要与天下人平分。”
这有些无头无脑的话却让地青衣男子干笑了一声:“月平分见过安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