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审讯中摆出一副“你并不重要”的姿态,有时候反而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而对于时间紧迫的肖黎明来说,这也确实是最后一次尝试了——他可没有心情在这里耗上一整天。
少将理了理军帽,起身收好椅子,转过头拉开会议室的门,刚好与一个准备敲门的水兵四目交投。
“首长!”瞬间的惊慌之后,那个水兵立正行礼,“舰桥有您的电话。”
不会这么巧吧?
肖黎明眉头紧锁,“哪里来的?”
水兵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在斜了一眼身后的年轻男子之后,肖黎明对房间里仅剩的守卫留下一句“看好他”,便跟着水兵走出房间。
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男子瘫坐在座位上,一滴冷汗从额头流下,被他用手背轻轻拭去。
剩下的这个卫兵,多少有些紧张,于是再次抬起了手里的95式突击步枪,直勾勾地瞄着年轻男子的脸。
“和传闻中的一样,你们的头儿很难对付,”他倒是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理了理身上水手服的领口,“我还是第一次在自己人的审讯桌前这么害怕,你相信他真的会枪毙我吗?”
卫兵端着步枪,像雕塑般一动不动,自然也没有对问话有任何反应。
“我知道他不会,”男子摇摇头,盯住卫兵的双眼道:“但如果他当着我的面掏出枪来,我可能就会屈服。你注意到他的眼神了吗?”他顿了顿,“在船上发生‘被人渗透’这种大事之后,依然能保持那么冰冷而镇定的眼神……我认识的人当中,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而且从这个眼神中,我能看到一个疯狂的灵魂——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即便违反原则也必须要成功……别误会,我不是在贬低你们的将军,在我看来,一个没有血性和狂热的军人,只能坐在办公桌后面处理点文案,不配在实际的任务中调遣生死。”
不知道为什么,卫兵竟然对眼前这个一边盯着自己一边胡言乱语的男人有了一丝畏惧,他稍稍压低额头,避开对方的视线。
“……你的姿势不对,”男子仿佛注意到了卫兵心中的忐忑,不无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看,你端着长枪,离桌子又这么近,还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他突然收起笑容,“如果我现在向上踢翻桌子,你的枪口就会因此而偏斜,你本能地会想要保持枪身不动而压低准心,我则可以依靠左右方向上的平行移动来闪开第一次射击——相信我,在这种情况下,你绝没有开第二枪的可能。”
卫兵眉头微微一皱,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犯不着和一个身份不明的偷渡客发生口角,而且也担心在交流的过程中,被对方抓到什么把柄,让自己更加被动。
自觉无趣的年轻男子终于闭上了嘴巴,双手环抱于胸前,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只是那副似乎是洋洋得意的笑容,再也没有从他的脸上落下。
直到三分钟后,肖黎明少将再次推门而入。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板着一副标志性的扑克脸,只是手里多了一瓶500毫升装的“农夫山泉”。
“抽一根吗?”在把矿泉水递给长发男子之后,肖黎明掏出烟盒,轻轻抖了抖:“黄鹤楼,不是什么好烟。”
“谢谢首长,”对方恭敬地接过烟,在手上把玩了两下,慢慢放在桌上,“我戒了,真的。”
“原谅我一开始的怠慢……”肖黎明打燃一根火柴,将自己嘴上的烟点着,“我听说有些特工可以靠一个矿泉水瓶子或者一根香烟杀人,所以我不想冒险。”
“用一个矿泉水瓶子杀人?”男子皱起眉头,撅了撅嘴,“唔……这个我还不会。”
肖黎明眼皮微跳,本能地看了一眼被男子放在手边的香烟:
“你的上司说你很喜欢不分场合地开玩笑,看来他是对的。”
“九零后嘛,”男子耸了耸肩,“总有些坏习惯的。”
“让我们来谈点正事吧,”肖黎明干咳了一声:“电话里的人问我,你是否已经向我交代了此行的任务,我回答他,‘你根本就什么也没说’。”
“哦,他多半是以为我在昨天夜里就已经与您碰过面了——在您的办公室里,”男子仰头喝了口水:“我被命令在一点半时才能向您本人透露任务的细节,因此才会一直守口如瓶。你看,一切都是误会。”
“误会?那我就不明白了……”肖黎明用一种近乎是“诘问”的语气说道:“你既然是来执行公务,为什么要用如此‘不友好’的方式上船?你完全可以像你上级认为的那样,带着证件,在今天凌晨离港前提出搭船的申请,我不可能,也没有权利拒绝。”
这个穿着水兵服的年轻男子沉默了几秒钟:
“首长,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必须澄清一点——我确实是在今天凌晨零时零分,你的‘庆阳’号离港时上的船,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零时零分……”肖黎明少将稍微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在一大群士兵和记者的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上自己的登陆舰?有这种可能吗?自己的水手会如此不中用?连这么个留着长发的傻小子也发现不了?
“至于为什么我没有提出登船申请而是选择秘密潜入……”男子顿了顿:“如果我说这是在综合了‘行动的机密程度’与‘任务的成功概率’之后的个人判断,您愿意接受并原谅我吗?”
片刻的沉默之后,肖黎明把尚有一半的烟头扔进了烟灰缸。
“老实说……”再一次,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对方一番——这家伙个头不高,体型中等,皮肤白皙,长得颇为清秀——甚至可以说是太过清秀了,孱弱得简直像是个女人:
“你真的不像国家安全保卫局的人。”
“我也不想……”男子抓了抓脸:“找不到别的工作嘛。”
“无论如何,”肖黎明突然起身,站得笔挺,一脸严肃地主动伸出右手,“欢迎登上‘庆阳’号”,他用左手捂了捂胸口:“营救行动总指挥,肖黎明少将。”
对这迟来的“欢迎仪式”,男子显得异常认真,他先是跟着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颇有风度地同肖黎明握了握手: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保卫局第七特勤处探员,编码0079527,”他一本正经的神态,与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代号‘羽’,‘林飞羽’。”
“我很庆幸,”肖黎明露出了可能是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起码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我很荣幸,”年轻人也回以礼貌的笑容:“能够站在你们这边。”
看到这和谐的场面,守在会议室大门的卫兵总算是松了口气,他用一个极其隐蔽的动作,将怀里95式突击步枪的保险上好。
“你出去,”就在这时,肖黎明别过头对他轻声令道:“把门关好。”
林飞羽立即意识到,接下来的对话才是重点,遂露出近乎是本能的、保护性的微笑:“很好,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了,将军。”
“在透露你的任务细节之前,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肖黎明用双手撑住桌面,面无表情地道:“我很不喜欢你,林飞羽同志……”他的声音阴沉而严厉,就好像是在训斥自家的孩子:“我不知道你之前与军队的人合作过几次,但至少我看不惯你这种态度。”
林飞羽不语,只是淡淡地笑着。
“这次的营救行动意义重大,关乎整个中国海军的声誉,谁也输不起。”少将继续道:“我挑选的陆战一连,是精锐中的精锐,分得清是非轻重,如果你在岛上的行为妨碍到了整个行动计划,那他们一定会丢下你不管,然后继续执行任务,到那时,你完全可以去海军部告我,看我会不会被处分。”
“唔,那么在透露我的行动任务之前,我也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林飞羽闭上眼,发出一声轻叹,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之后,他的语调、神态,乃至整个人都突然变得异常肃穆——甚至还透着一点点令人不安的煞气:
“我所执行的任务,关系到整个国家的未来,我不管你的海军陆战队是不是精锐,如果他们在岛上的行为妨碍到了我的行动计划,我一定会把他们全部废掉,然后继续执行任务……到那时,你完全可以去国家安全保卫局告我,看看我会不会被枪毙。”
“你……”肖黎明顿了顿:“是在开玩笑吧?”
“你觉得呢?”
两人面无表情,默默地凝视着对方,在这一刻,屋子里的气氛似乎降到了冰点。突然,不知为什么,肖黎明少将“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开始喜欢你了,林飞羽同志……”
“我也喜欢你,肖将军。”
林飞羽回到座位上,用力点了点桌面:
“那么趁着没人,来让我们谈谈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