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一观点有某种历史的证明。概念图式观念的起源能够追溯到康德关于自发性和可接受性与必然的和偶然的真理之间的区别。同这些区别一起,我们还继承了关于精神分化为主动的和被动的官能的观点。世界给被动的官能打上印记,这些印记进而又被主动的、形成概念的官能所解释(Rorty1982:3)。对这一立场的进一步支持可能来自于这样一个事实:戴维森批评的一个直接靶子。C.I.刘易斯依靠先验/后验二元论,以及在这种意义上分析的/综合的二元论来建立他的图式内容二元论观点。在刘易斯看来:
在知识中要区别的两个因素,是作为思维活动产物的概念与独立于这种活动的感觉上的既定物……概念产生先验性。所有先验的理都是确定的,或者说明概念的……纯粹的概念和既定物的内容是彼此独立的,一者不限制另一者。(Lewis1929:37)
于是,概念的图式是靠定义的真理,而它们的内容是经验的感觉材料。所以,图式内容二元论的观念似乎预先假定了分析的/综合的区别。
尽管有起初的道理,但这并不是对第三种教条的正确论述。戴维森承认,“分析的/综合的区别根据某种可以支持概念相对主义的东西来解释,即经验内容的观点”(Davidson 1984:189)。但在他此后的文章中补充说:“图式—内容的区分甚至能存活于一种回避分析的—综合的区别的环境中。”(Davidson 1989:161)一旦我们脑子里记住戴维森拒绝图式内容二元论时的主要靶子是奎因,这一观点的理由也就清楚了。奎因明确地把概念图式等同于语言,但也明确地反对这样一种提法:我们能够在语言的先验的和非先验的要素之间划出明确的界限。对奎因来说,图式内容二元论是他尝试谈论我们说明现实存在的东西的神圣故事的一部分。奎因的神圣论拒绝承认综合的句子(连同其纯粹经验的内容)和分析的句子(假定不具有经验的内容)之间的截然对照。在奎因看来,归于分析的句子的组织作用和假定综合的句子特有的经验内容,是一种语言的所有句子共有的和弥漫的。但这种弥漫并没有消除体系的图式要素和内容要素之间的区别。
物理对象、身份和分化的参照物的连锁的概念图式是一艘船的一部分,在纽拉思的形象中,这艘船只是由于我们乘坐上它我们才不能改造它。抽象对象的本体论也是这艘船的一部分,如果只是一个不怎么根本的部分的话。这艘船的结构部分地归功于容易犯错误的前辈,他们只是靠傻瓜的运气而没有弄沉它。但我们不能够抛弃它的任何部分,除非我们手中已经有了替代性的计谋,将有助于同样基本的目的。(Quine1960:123-124)
因此,至少在奎因的框架中,即使我们放弃分析的/综合的区别,我们也能够坚持图式和内容的二元论。就戴维森的论证是在这种框架内实施而言,经验主义的第三种教条就不能简单地成为第一种教条的变体[6]。
作为内容理论的经验主义与图式内容二元论
正如戴维森已经注意到的,概念相对主义经常是根据图式/世界或图式/现实区别来表现的。例如,瑟尔曾认为,概念图式是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词汇和几套概念,被用来雕刻一种独立于语言的现实。他认为,概念图式是“再现系统”的一个亚类。再现是各种相互联系的方式,以此人类进入并再现世界本身的特点。有可能有一些不同的甚至不可通约的再现系统来表达同样的现实。进一步说,再现系统是由文化的、经济的、历史的和心理学的因素所影响的,它们是人类的创造,就此而言它们也是任意的。
在什么意义上这种图式内容二元论的概念能被看做是经验主义的教条呢?取决于我们按照什么样的版本进行考察,从而做出不同的回答。当我们把经验主义看做是一种内容的理论时,能够发现一种可能的回答,这种图式内容二元论版本强调面对或适应或再现现实时概念图式作为媒介或框架的作用,或者证据的总体性(S2/C2或S2/C1)。
在奎因回应戴维森的批评中能够发现这种回答的开妈(Quine1981)。奎因区别了被解释为真理理论的经验主义和作为证据理论的经验主义。在奎因看来,当我们在其认识论的意义上采纳图式内容二元论时,作为一种证据和证明的理论,它是一种有用的理论。但他同意戴维森的看法,符合事实的句子的二重性是有害的。在他看来:
如果经验主义被解释成一种真理理论,那么戴维森作为第三种教条归咎于它的东西就是正确地被归咎的和正确地被抛弃的。作为真理理论的经验主义因此而落空,并且得到了摆脱。(Quine 1981:39)
作为他的整个哲学方案的一部分,戴维森打算废除经验主义的遗产,这种遗产在我们和世界之间强加了诸如事实、概念图式、范式或世界观之类的中介。瑟尔的“再现系统”不过是这些中介的另一例。对戴维森来说,那种根据适应或符合世界或我们经验总体性的观念来描述概念图式的企图已堕落成这样的观念:某种东西如果是真实的,就是可接受的概念图式。然而,他补充说,“言论的真理性恰恰取决于两种东西:说出的语词意指的东西,世界是如何安排的。对于一种概念图式、一种观察事物的方式、一种视角,没有任何进一步的相对主义。”(Davidson 1990:122)瑟尔对概念相对主义的维护取决于假定也起观察事物方式作用的再现系统。但如果戴维森是正确的,我们就不需要引入现实与适应或面对这种现实的我们概念图式之间的区别。出于两个理由,我们应该废除这样的中介:(1)关于这些实体可以是什么,我们没有任何满意的论述可利用;(2)引入中介威胁着我们关于世界和现实的主张。结果,戴维森偏爱的关于我们思维内容的决定因素的论述是因果性的和神圣论的,而世界和精神之间的联系是直接的和无中介的。
当我们考察S1/C2时,一些不同的考虑起作用了,瑟尔再一次起了手头的陪衬作用。他认为:
任何对象的分类或个体化系统,任何描述世界的范畴,的确,任何再现系统都是常规的,并且就此而言是任意的。世界分化我们分化它的方式,如果我们倾向于认为,我们目前分化它的方式是正确的,或者多少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就总能想象可选择的分类系统。(Searle1995:160)
但他继续补充道:
相对于一套语言范畴只能做出一种描述,从这一事实中并没有引出:被描述的事实/对象/事态等只能相对于一套范畴而存在。(Searle1995:166,黑体是原有的)
瑟尔的论证存在的一个问题是,如果存在着概念相对性或图式/世界区别的真理,那么,事实、对象或事态就会被这种概念图式中可利用的工具个体化。当看做同样的事实或对象的东西不能先验地确定并独立于它而被一种概念图式确定或个体化的方式时,谈论不同的概念图式不同地再现同样的事实或对象就根本没有意义。以瑟尔那样的方式,谈论“图式/世界”或“图式/现实”区别,就是预先假定我们能够理解从而个体化已经存在的世界或现实,然后把我们的概念图式强加于它。如果“世界”是我们的世界观或概念图式个体化的对象的名称,那么,它就不能起到瑟尔维护图式/内容区别时归于它的那种作用。
这是从普特南的概念相对性的“纯粹论总和”例子中得到的教训。普特南提出了一种剧情,“那里一种同样的情境能被描述为涉及不同的数目和各种对象”(Putnam1989:180)。他问道:面对一个有三个人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存在多少对象”的问题是否有一个确定的答案呢?回答是没有,因为任何答案都取决于我们如何解释“对象”这个词。从一种原子论的观点看,这个世界里会有三个独立的不联系的对象;而从一种纯粹论的立场看,答案是七个对象(或者八个,如果我们把等于零的对象作为每一对象的一部分的话)。要害是,如果我们严肃地对待概念相对性,我们就不得不承认,算做是一个对象、一个事实甚至存在的东西,将是内在地确定的,只是凭靠在既定的概念图式中可利用的标准。
可以认为,正如托马斯·纳格尔和比尔·蔡尔德所做的那样(在一种稍微不同的语境中),即使我们也许不能够:
形成一种世界的详细概念,如果不使用我们的概念的话——我们也并不因此说,我们不能形成关于自在存在的世界的赤裸裸的观念,如果不用一种结构去阅读它的话,[而且]我们正是按其本身实际样子理解世界的观念。(Child 1994:57,黑体是原有的)
我们能够跨越各种概念图式而具有可算做是同样的世界或同样的对象的东西的赤裸裸观念,所以我们能够以不同的方式谈论表达它们的不同图式。然而,根本不清楚的是,在这语境中,“世界的赤裸裸的观念”能是什么。就我知道化学的主题是什么而言,我有化学的赤裸裸的观念,并且还有在这一领域使用什么种类的实验和公式的模糊观念,以及关于这些实验和公式中所涉及到的实体的不足的知识。但是,说我有一种世界的赤裸裸的观念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世界是存在的东西的总体性,那么,世界的赤裸裸的观念就会是关于存在的东西的总体性的赤裸裸的观念,而不是别的什么。但问题是要给这样一种提议以某种意义:在于所有概念图式之外,我们能够谈论外世界,给“世界”以意义。提出我们能对存在的东西有一种赤裸裸的或含糊的观念,而不是详细的观念,根本无助于我们解决起初的问题。
如果我们考虑到,呈现于我们的世界是未贴标签的,我们就能够弄懂纳格尔/蔡尔德的意思。也就是说,世界有一种向我们表明的内在的结构。就经验主义至少在它的某些版本中依赖于拥有某些因有特点的世界的观念而言,我们能够察觉图式内容二元论和经验主义的世界概念之间的联系。戴维森在这一观点上并不明确,但我认为拒绝这样的立场将是和他的反经验主义情感相一致的。
替代性地,我们愿意求助于詹姆士和那种认为未概念化的世界是我们可以瞥见但绝不能把握的东西的主张。但“什么东西使得我们把我们瞥见的东西叫做‘世界’”?这个问题并未触及。如果概念的相对性是真理的话,那么我们瞥见的东西和我们把握的东西就是靠我们可利用的概念工具来沟通的。可以认为,世界就是那种(不管可以是什么)我们瞥见的东西。但这种重复的回答与其说可用于在“世界”的理智意义上的世界,不如说可应用于臭名昭著的自在之物。采取这种路线,就是重新陷入谈论不能被谈论的东西的习惯,它的不一致显得非常突出。
于是,经验主义作为一种内容理论,通过把图式纳入我们和世界之间的中介之中,引入了一种有害的图式内容二元论形式。二元论还依赖于一种一致的“同样的世界”和“同样的对象”的观念,这一观念不能维持被其维护者所设想的那种概念相对性。
作为证明理论的经验主义与图式内容二元论
图式内容二元论经常呈现为回应关于精神与世界之间关系的认识论担心。如果我们通过给人类精神的贡献以特权来探讨精神/世界关系,那么,为了保证我们对世界的把握,我们就需要给概念上所保证可靠的东西引入某些经验的强制。怀疑论的挑战加剧了对我们保持把握世界的能力的担心,强调需要某种不可利用的资源来证明我们关于我们的精神(连同其概念机制)和外部世界之间的联系的断言。正如约翰·麦克道尔所论证的:
二元论的要点是,它允许我们承认对我们自由安排我们的经验概念的外部强制……假定有保证的观念是,经验的证明最终根基于来自外部的对概念领域的冲击。(Mc Dowell1994:6)
在这一事例中,谴责实用主义的靶子特别是在作为证明或证据理论的经验主义的背景中图式与感觉材料的区别(对不起奎因了)。在戴维森看来,“那种认为未翻译的经验和组织的概念图式之间存在着基本分化的观点,是一种严重的错误,产生于作为一种被动的但批判的内部显示旁观者的精神本质上不一致的画面”(Davidson 1989:171)。戴维森觉得需要进一步探索图式/既定物二元论的问题,因为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尽管奎因接受戴维森对图式/世界二元论的批评,但他继续支持一种图式/感觉材料二元论的版本。
戴维森认为,经验主义作为一种认识论的理论,根基于这样的观点:主观的是客观的经验知识的基础。然而,他否认经验知识要么具有一种认识论的基础,要么需要一种这样的基础。激励基础论的东西是认为,“有必要把最终的证据来源从外部世界隔离出来,以便保证证据对主体的权威性。”(Davidson 1989:162)麦克道尔声援对图式/感觉材料区别的反对,曾指出这种方式的一个主要问题是:
即使经验主义极力说明感觉印象是我们进入经验世界的途径。它理解的印象也是这样一种方式:它们只能使我们从世界中封闭起来,瓦解我们对日常对象的“无中介的接触”。(Mc Dowell1994: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