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刘村是抗日堡垒村，村里有四百来户人家。被人们称为“南大洼子”，地域辽阔，房屋稀疏，一眼望不到边的玉米、高粱地，不身临其境，谁又能发现这一望无际的青纱帐里会有这么大的自然村呢。军区独立团团部，一营和侦察连都驻扎在这里。团部住在一个不显眼的小院子里。
傍晚时分，团长，政委正商讨作战计划。政委方南江，是从山东地方部队到冀中部队工作的干部，中等身材，略瘦，两眼炯炯有神，精明强干，正在分析当前对敌斗争形势：
“敌人扫荡刚刚过去，估计在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的动作，敌人在这次扫荡中伤了元气。我们应该利用这一有利时机进行补充、休整，提高干部战士的对敌斗争意识和战斗素质，最好不要主动出击，保存有生力量。”
“老方，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的意见还是应该抓住时机主动出击。”团长马星仁，是从旧军队中起义的干部，身材魁伟，典型的军人气质，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知道经过这次扫荡，部队伤亡很大，也必须得到及时补充和休整，否则，没有战斗力的部队还算啥主力部队，但是我们虽然困难敌人更加疲惫，敌疲我打嘛！”马星仁将拳头用力砸向桌子上铺的地图标注的敌人据点上。
方南江摇摇头：“老马，咱们别争执了，还是等一下军区的指示吧！派到县城去摸情况的人回来了吗？”
马星仁冲门外警卫员小宋说到：“去把范彬叫来，快！”
“是，团长！”小宋快步向侦察连跑去。
独立团侦察连连长范彬，沧州人，二十几岁年纪，出身武林世家，父母早亡。其父早年和沧州北郑家庄郑旋同门学艺，师兄弟情同手足，故，其父临终弥留之际，将尚还年幼的范彬托付给师兄郑子鸿。范彬不到二十岁在太行山参加游击队，军区独立团成立时随马星仁来到独立团。范彬有一身好功夫，有一股好胆量，更有一肚子怪脾气，此时，范彬和警卫员小宋正急步向团部走去。
“哎，小宋，团长让你急急火火地来找我，肯定有啥重要的事情吧？”范彬想从小宋嘴里得到一点信息，也好有个思想准备。
“不知道，我又不是团长肚子里的蛔虫。”
小宋卖关子，一句话噎得范彬直翻白眼，不就给团长当个警卫员吗，咋这么牛气哄哄，你要是当了团长我还不得光脚丫子啊！范彬白了小宋一眼在团部门外高声报告：
“侦察连长范彬奉命来到。”
“进来，”马星仁团长说。
范彬进到屋里站在团长和政委面前，把派出去的侦察员摸回来的情况一一做了汇报。
马星仁非常清楚，当前的情况是很严重的。扫荡过后敌人可能对一些村庄进行更加疯狂地围剿和封锁，不时地突然袭击某一个村镇，烧杀抢掠，无恶不做。尤其是军分区一个叫吴伟的参谋，在鬼子扫荡中被俘叛变投敌，到县城里当上伪军副大队长。他在我领导机关工作过一段时间，对我们部队的行动比较熟悉，会给部队行动带来很大的困难。
“必须尽快除掉这个叛徒！”马星仁看了一眼方南江。
“吴伟龟缩在县城的伪军大队部里，行动诡秘，进出谨慎小心，不容易把握他的行动规律。”方南江说道。
范彬曾两次化装进城，寻找除掉吴伟的机会但都未果。我地下交通站也被他破坏了。这个吴伟不只肚子里有点墨水，同时还会几下拳脚功夫，手脚利索，心狠手辣，功夫自然无法和范彬比，但脚底下抹油，溜的功夫却是上乘，一转眼就没影子。
方江南沉思一会又说道：“吴伟多活一天，我们的地方党组织和部队的行动，就会多一份威胁和危险，不知道还有多少同志要付出血的代价！”方政委的心情十分沉重，吴伟就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头，必须尽快搬掉他。
“团长，政委我马上进城，不杀了这个狗叛徒我提头来见你们！”范彬很是懊恼：“我就不信他能老龟缩在那个王八窝里，没有个吃饭、拉屎、放屁的空儿。”
马星仁冲范彬一瞪眼吼到：
“胡说八道，提你的头来见我有个屁用！老子才不干那赔本的买卖，拿一个侦察连长的头去换一个叛徒那肮脏的狗脑袋！你给我考虑好，不能蛮干！”
“报告团长，我们抓了两个奸细，”
侦察连一排长在门外大声报告。几个战士押着两个被捆绑结实的年轻人站在后边。听说抓到奸细，范彬一怔，看看团长政委，难道这里也被敌人盯上了？不可能啊，封锁的这么严密怎会走漏消息，难到又是那个叛徒，他娘的恨不得把他撕成八瓣。
“带进来，”
马星仁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情，敌情复杂，稍有不慎将酿成大祸。
杨森和郑华被几个战士推搡到房间中，发现有三个身穿灰布军服的人威严地注视着他俩。
“团长这是他的手枪，还有一封书信。”一排长把杨森的手枪和信放在桌子上。
“这两个汉奸很顽固，竟打伤了我们两个战士。”
“你才是汉奸！”郑华怒目圆瞪，回敬了一排长一句。
范彬心想，来到这里还他妈撒野，要不是在团部我非让你闭上臭嘴不可！可仔细一看咋有点眼熟呢，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俩是来找你的。”团长把信递给了范彬。
“你是范彬哥？他就是师兄啊！”
郑华冲杨森大叫起来，杨森也认出眼前这位身穿灰布军装的就是范彬，虽然时隔六年但范彬的变化不大。可范彬却一时没有认出两个师兄妹，一是自己离开师傅时两个师兄妹还是顽童，二来两人浑身泥土，脸上灰土尘污。范彬看了师父写给他的信后对团长惊喜地说：
“团长，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我义父让他俩来投奔咱们。”团长看着郑华对范彬说：
“她就是郑旋老先生的孙女？”
“是的，她叫郑华，”范彬马上回答。
“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这两个小鬼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马星仁豪爽地对方南江说：“两个十几岁的娃娃竟然对抗我六七个战士，还给放倒两个，真是非郑旋老先生的弟子莫能啊！有机会我一定要见一见这位民族爱国人士！”
“是啊，郑旋老先生深明大义，有民族气节和铮铮骨气，如我民族志士仁人都起来关注和维护我们国家和民族利益，何愁外患不除，内忧不平！”方南江有些感慨。
“杨森，这是咋回事儿？”
范彬看着杨森，他知道义父不会让两个孩子带枪出来，万一被敌人发现就会有生命之忧。马星仁也用疑虑的目光望着杨森郑华，心想这里肯定还有一段惊险的故事。
杨森就把掌劈杨家大少爷后，爷爷让来投奔吕司令，路上遭遇敌人的运粮车队，打死伪军小队长的事情从头至尾一一道来。马星仁听后哈哈大笑：
“好嘛，我团又添了一对虎将啊！我一定要好好感谢郑老先生。”
马星仁非常喜爱这两个勇敢、率真有正义感的孩子，是个好侦察兵的苗子。不过要是留在自己身边当警卫员的话，还是听听范彬的意见：
“范彬，我想把杨森留在团部警卫班你看如何？”马星仁看了方南江一眼，方政委笑了。
“团长，我看还是让他到连里去锻炼锻炼，他还是刚出生的牛犊子，不知这天多高、地多厚、路有多长呢，我带带他，你看行吗团长？”
“哈哈，我就知道你那点鬼心眼子，好吧，不过你可给我看好了，可别出啥乱子，让我没法向郑老先生交代！郑华就到军区后方医院去吧，咱们是战斗部队女同志不方便。”
郑华一听到后方医院就撅起了小嘴：
“俺是来打鬼子的，又不是当啥郎中，俺不去医院！”
警卫员小宋一听乐了，打鬼子娃娃你能成？不由脱口而出：
“打鬼子是我们爷们的事情，你们女娃子只能到后方去做事情。”
郑华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心想，连这个在门外站岗把门的都看不起女人，心中一阵不快，打鬼子汉奸也分男女？她望着师哥范彬，目光中透出一种渴望：我就是要去打鬼子！她对警卫员小宋的话语很不服气，难道你比我强？一回头望见屋门上那个插门棍，于是上前几步抽下来拿在手中站到小宋面前，小宋不解地后退一步，只见郑华两手握住鸡蛋粗细的棍子两端，两臂一较劲上下用力一拧：“咔吧”棍子断成两截。郑华把剩下的半截往小宋面前一送，白了一眼：“鬼子的脖子比这插门棍子还结实不成？俺咋就不能打？”
小宋给震住了！妈呀，这小姑娘的手劲可真叫大，自己这两下子可是上不了台面，知趣地拿着两个半截棍子退到门外。马星仁非常兴奋，真不愧是武林世家的后代，郑旋的孙女功夫也如此了得，不可小视。
“好啊！鬼子的脖子肯定没这棍子结实，你是女中的豪杰，我马星仁批准你去打鬼子啦！”又对范彬道：“你负责把郑华送到县大队，同陈子扬交代一下，一定要保证郑华的安全！”
“是！团长！”
范彬一颗心落了地，这事总算有了着落。他这个小师妹可不是个善茬，性格豪爽开朗，喜欢直言不讳，和男儿没啥两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杨森是天生的一对宝贝。到游击队去，在陈子扬大队长的领导下他很放心，那里也有十来个女战士。
范彬带着杨森来到侦察连。侦察连里的一切对杨森来说都是新鲜和好奇的。范彬给他凑了一套军装，上衣是指导员给的，裤子是范彬的，帽子是老班长的。大家听说连长的弟弟来了，虽然还是个十几岁的娃娃，但功夫很好，大家都想看个究竟。
杨森更是闲不住的人，到这里看看机枪，那里摸摸冲锋枪，又把团长批准他使用，自己从伪军小队长手里抢来的驳壳枪拿出来，缠着老班长教给他练习打枪。他听范彬说过，老班长是全团出了名的神枪手，也是全团年龄最大的老班长，当兵前是猎户，方圆百里有名的猎手。飞禽走兽在他眼前只有死路一条，老班长认为，杨森这小子以后肯定是个出色的神枪手，这小子把太稳了，手腕上的功夫很厉害，枪感很好。
一连几天范彬派出去几拨侦察员，到县城去侦察叛徒吴伟的情况。吴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是八路军的眼中钉、肉中刺，肯定有人在他周围候着呢。一有机会就会收拾他的！所以平日里深居简出，还不惜花重金请来两位能人做保镖：高个子的自称鹰爪王，矮个子的自喻快枪韩，整日不离左右，就是拉屎也要守在茅房门口。这两个人确实很敬业，终日陪伴在主子身旁，有吃、有喝、有玩还有钱赚，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儿，倒也活得逍遥自在，只可惜保了一个叛徒汉奸的命，到后来也搭上自己的性命。
根据侦察员们带回来的消息，这个民族败类经常到伪军大队部对面一家叫“聚仙楼”的酒楼吃饭，中午去得多，晚上去得少，每次都有鹰爪王和快枪韩跟着，晚上还会有几个伪军做跟屁虫。范彬拿定了主意，就在这个酒楼上作文章。他慎重考虑之后决定即刻向团长、政委汇报。
一个漆黑的夜晚，团部。
一盏油灯放在八仙桌中央，光线微弱但仍能照亮这不大的房间。桌子旁边坐着三个人，警卫员小宋坐在门外凳子上机警地注视四周，仿佛在聆听墙角边、屋檐下那昆虫的低鸣声。
“你带几个人去？”马星仁对范彬的行动方案感兴趣。
“就带一个！”
范彬胸有成竹。他很清楚，伪军大队部对面的聚仙楼离伪军驻地只有一步之遥，中间隔着一条街道，周围戒备森严，一旦暴露身份展开枪战，结果肯定是有去无回，伪军会在两分钟之内把把酒楼包围个水泄不通，轻重武器前后左右一封锁，不但完不成任务连自己也得交代到那里！那这买卖可就赔大发了。所以人多有害而无利，再者兵不在多而在精。
“是杨森吧？”马星仁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水。
“是，团长”范彬坚定地说：“这次行动不同往常，最好不开枪，不能闹出大动静来。”
马星仁点点头表示同意范彬的看法。
“我看还是应该考虑一个稳妥的行动方案，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更大的伤亡。”方南江有不同看法，“范彬，你有杀了吴伟后全身而退的把握吗？你能保证杨森的安全吗？我认为这是个冒险的行动计划。”
范彬望着政委，沉默不语，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回答，战斗形势瞬息万变，他怎么能保证自己和杨森都能安全地撤出来。
马星仁坚决地说：“这个险值得去冒！决不能让这个叛徒再继续猖狂下去！打掉他就是打瞎敌人一只眼睛！小宋把小杨叫来！”马星仁对门外的警卫员喊道。
二
晚十点，独立团团部。侦察连连长范彬，战士杨森站在团长、政委面前接受战斗任务。这是杨森第一次接受战斗任务，而且还是一项特殊的行动，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同时又感到兴奋和激动。自己刚参军就能参加这么重要的行动，说明领导对自己很器重，自己一定要尽最大努力，不能给师父丢脸，更不能给范彬哥抹黑！大家都说他是英雄连长，我也要当英雄战士，瞧好吧爷爷，咱森儿不是孬种。
马星仁威严地看着范彬和杨森，他知道这是一次非常危险的行动，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他了解范彬的性格，这是个做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冀中汉子，为完成任务他会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许是性格上的相近，他把他看作自己的小兄弟，对他要求非常严格。这次任务很艰巨，马星仁的目光中充满了严厉和信赖：
“你们这次是孙猴子钻到牛魔王肚子里，没有人协助你们，接应你们，完全靠你们自己随机应变，见机行事，范彬你还有啥困难没有？”
“团长你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范彬胸脯一挺毫不含糊。
方南江来到范彬杨森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完成任务后不能恋战，必须马上撤出县城。杨森刚来到部队你要多加照顾，我从不怀疑你的勇敢，但遇事要多动脑子，勇敢加上足智多谋明白吗？我和团长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是！政委！”范彬和杨森给团长、政委敬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