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抚摸着孙女的满头秀发不由感慨万千,这孩子命苦,从小就失去父爱母疼,在自己的呵护下磕磕绊绊地长到了十五六岁。祖孙二人马上就要分离,难免满腹辛酸,颇感苍凉。
“华儿,爷爷虽已老迈,但不糊涂,孰对孰错爷爷还能分清。武林中人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乃是本分。国难当头,外虏入侵,生灵涂炭!你和森儿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之日,应当去闯荡自己的事业,爷爷支持你们!去投奔吕司令吧,听说那是一支真正打鬼子的队伍。爷爷已老眼昏花,年迈无力,不能与你们一同征战沙场,但爷爷要看着,看着你们把这帮牲畜赶出国门,爷爷要等着,等着你们胜利归来,咱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你听明白了吗?”爷爷用手轻轻地给孙女擦拭脸颊上的泪珠缓缓地说。
“爷爷我听你的,我和师兄会回来的!恕孙女不孝,不能伺奉你老人家了,你要保重身体啊!”祖孙二人伤感话别,孙女舍不得爷爷,爷爷舍不得孙女,血浓于水,但情更浓于血。
四
夜幕降临,秋风习习。冀中平原笼罩在一片恐怖与悲凉之中。
茫茫黑夜,远处的鬼子炮楼上高高挂起的围灯,被夜风刮得一明一暗如鬼火一般。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下,若大的炮楼也一晃一悠似出没无常的幽灵。
村子里不时传出几声有气无力的狗叫声,沙哑而毫无钢性,就像久饿而至的哀嚎声,叫声过后仍是一片沉寂。
天色已晚,月黑风高。忽然从郑家庄奔出一伙黑影,行动迅速,脚步如飞。奔到村子北头后一分为二,有五人在一老者带领下消失在通往北去的夜色中。另一伙人直奔杨家庄而去,这几个人手握兵刃,身穿黑色夜行衣,脚底生风,闪电般扑向杨家庄的杨家大院。
杨家大院。
晚上,杨一雄在厅堂中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宴,杨一雄坐在上首,杨四儿,神拳刘等围坐在桌子周围。鸡鸭鱼肉整整摆满一桌子,一坛陈年老白干放在杨四儿的下首,美酒佳肴助兴,拍马溜须一绺烟,该吹得吹了,该侃得侃了,杨大老爷说起了“正事”,冲麻杆杨四儿问道:
“那两个小崽子有信没有?”
“回老爷,还没有,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不知他妈钻到哪个老鼠窟窿去了!”杨四儿马上站起身子前倾,毕恭毕敬地回答。
“河西他二姨家去了吗?”杨一雄慢条斯理地问,
“去了,老爷,给他妈翻了个底朝天!”杨四儿一边看着杨大老爷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回答。
“郑家庄呢?听说这小子是郑旋的徒弟,”
“也去了,郑老爷子领一帮人在练武,没让小的进门,我看肯定藏在他家。”
杨四儿斜眼偷偷瞄了一眼杨大老爷,见老爷没啥反应,便又大着胆子往下说:
“老爷,不行到县上把舅爷请回来带上队伍去搜,我就不信他不怕枪子!”
“蠢货!”
杨一雄瞪了一眼杨四儿,那郑旋是那么好惹的吗?听说前几年一个国军团长带着队伍路过此地,前去拜访郑子鸿就曾放出风来:在这沧州道上谁敢和他师父过不去,他就像踩蚂蚁一样碾死他!他杨一雄再蠢也不能往马蜂窝上捅。谁不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兵多枪多就是大爷。
“我就不信,老大绑在这里,这老二老三不露面,放出风去,明天我就押这小子进城送进大牢,那可是有进没出的地方。”
“是是是,对对。”杨四儿一伸大拇指点头哈腰地奉承:“老爷高明!这叫姜太公钓鱼,让他们自己上钩。”
杨一雄又对神拳刘说:
“刘师父,这人你可给我看好了,将把子硬的兄弟派上去,千万不能出错。”
神拳刘站起来一抱拳:
“老爷放心,我的几个弟子正在吃饭,饭后我马上让他几个去守夜,保证出不了啥事。”
杨一雄马上冲杨四儿说:
“多给哥儿几个弄些好菜,吃饱喝足好干活。”
“是是,老爷。”杨四儿应承着去了后院。
不一会,杨四儿蹬蹬又跑了回来,边跑边喊:“老爷跑了——跑啦!”
杨一雄一下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紧盯着气喘吁吁的杨四儿喝道:“混账,我不在这里吗?”
杨四儿用手一指门外:“是杨森跑了!”
杨一雄一听,气得抓起桌子上的酒杯往地上一掷:
“赶紧给我追啊!”
神拳刘冲在厢房里吃饭的弟子们高声叫喊:“哥几个别吃了,赶快跟我去抓人!”说着带领几个人向院外奔去。
五
杨家大院的主人和管事的都在厅堂里猜拳行令,豪饮海吃。
院门外空场上一片寂静,一盏围灯挂在绑人的柱子上端,两个家丁背着步枪在场地上来回走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我说老七,这他妈整的啥事,他们在里面大吃大喝,让咱俩在这受洋罪!”一个满脸麻子的家丁对高个子家丁发着牢骚。
“咱俩是后娘养的,远来的和尚会念经,谁让人家是神拳刘的徒弟呢。”
叫老七的家丁附和着,麻脸家丁不耐烦了:
“妈的,吃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戳饱狗肚子?这他妈是想睡一觉再来换岗啊!老七,你去看看!”
“麻子,你他妈忍忍吧,别找不自在了,进去找骂呀,弄不好把饭碗砸了,值吗!”老七息事宁人。
这时从院前大道上走过来两个人,由于风大夜黑,待老七和麻子看到有人向他们走来时,来人离他们只有七八米远了。麻子马上从肩上摘下步枪端在手中高声喝问:“站住,干什么的?”
来人并没有因麻子的断喝而停住脚步,反而走到了眼前,把手中的筐头往前一递:
“我们是森哥的兄弟,给他送些吃的东西,你看——”
麻子一听有吃的东西,立马来了精神,心想,妈的你们不让老子进去吃,这有送上门的。
“让老子检查检查。”老七心想,你他妈也知道好吃的香啊,跟见了你亲爹一样!马上凑了过来。
两人正在查看筐中之物,突然两个黑影快速来到他俩身后举起手掌:
“啪”一声麻子头上挨了一掌,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老七突感不对劲正要叫喊,一阵掌风刮到他的脖颈:
“啪”一掌按在他后脑勺上,立马不醒人事了。两个人影闪到柱子前扬起手中匕首,嚓嚓几下挑断杨森身上的绑绳:“师兄你还能走吗?”杨森活动一下胳膊腿:“能走,你们这是?”
“师兄,快走吧,爷爷在等咱们。”郑华低声说。
一行五人快速向郑家庄北奔去。几个人没跑出去多久身后的杨家庄就沸腾了,好几拨人马举着火把冲出村子。
夜色茫茫,伸手不见五指。郑家庄北边两里远外一片树林子。这时有两伙人从不同方向闪进这片林子,来人身轻如燕,快步如飞。
十来个人停在树林中一块不大的空地上。领头的是郑老爷子,孙女郑华,徒弟杨森及其二弟三弟,郑旋门下五位弟子。郑老爷子身着黑色紧身衣裤,腰扎四寸宽牛皮大板带,头带皂丝英雄巾,脚蹬软底夜行靴,半尺长的花白胡须迎风飘动,甚是威风凛然。四人齐刷刷跪在爷爷面前,从左至右:杨森、郑华、杨林、杨木。
“起来,快起来!”郑老爷子摆摆手,“爷爷有话跟你们说。”四人围在爷爷身旁。
“爷爷,森儿对不起您老,给您老人家惹下这么大的麻烦!”杨森满含热泪,深感对不住这位年已古稀的老人家,本是解甲归田,颐养天年,远离是非纷争,与花草树木为伴幸福归隐。没想到自己竟给老人家添了如此大的烦恼,心里甚是不安。
“森儿,这是说得哪里话。”郑老爷子把杨森拉到跟前:“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你的命里该有此一劫,这对你不一定是坏事,相信有短就有长,树挪死人挪活,男子汉大丈夫当四海为家去闯荡自己的事业,在这民族危亡之际,空有一身武功不能报效国家枉为男儿也!”郑老爷子的肺腑之言让杨森热血沸腾:
“爷爷您的话森儿记下了!”
“华儿,”郑老爷子抓住孙女的手,又用右手攥住森儿的手,两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就要离开自己,这一去归乡无期,兵荒马乱,自己年迈不知何时能再见面,即使是豪杰英雄,钢骨铁肠也难免儿女情长,郑老爷子不由热泪盈眶,颇多感慨。
“你们两个不管走到哪里,都要互相照顾和关心,过几年日子平稳了,回家来爷爷给你们完婚,这是爷爷这辈子最大的心事,也是最后的一件大事情,否则我死不瞑目矣!”
杨森哽咽着回答:“爷爷您老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郑旋环顾一下周围:
“好啦孩子们,此地不可久留!”他叫过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爱徒,把一封书信交给他:
“你带林儿木儿速去天津找你师兄,他见信便晓,路上注意安全,速去速回。”
“弟子遵命,请师父放心!”说完徒弟带着杨林杨木消失在夜幕之中。
郑旋看看孙女和杨森,把一封书信递到杨森手中:
“爷爷给你们师兄写了一封信,只是不知他现在何处,他在吕司令的队伍里做事,你们投奔他去吧。去年听说在河间任丘一带活动,这是爷爷能提供给你们的唯一线索。世乱纷纷,变化无常,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让爷爷担心啊!”
“放心吧爷爷,您老保重,我们会回来的!”
杨森脱下血衣换上夜行服,与郑华双双给爷爷磕头,郑华扑到爷爷怀里热泪纵横,难分难离。
“爷爷我们去了!”
然后回头向几位师兄弟抱拳话别:“爷爷就拜托你们了,望各位师兄多多费心,我会回来的!”说完杨森和郑华带着对爷爷的思念,对家乡的眷恋,依依不舍地踏上了人生新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