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华率领队员在县大队有名的神行太保赵大伯带领下出了陈村,消失在漫无边际的青纱帐里。战士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赵大伯身后,穿田越埂在玉米地里左转右绕,郑华紧踩着赵大伯的脚印,不由得对这位年近半百的老人肃然起敬,这“神行太保”的美誉名不虚传,凭自己一身武功,战士们都是二十来岁身强力壮,也就勉强能跟得上赵大伯的脚步。
约摸走了两个时辰,大家来到一个由十几棵水桶粗细的老柳树组成的树林里。在一棵百年老柳树跟前站着十来个人:独立团长马星仁,政委方南江,刘参谋长,侦察连长范彬,县大队长陈子扬以及几个手端冲锋枪的警卫员。在大树周围的青纱帐里黑压压地坐着数不清的独立团和县大队的战士。老赵领着郑华等人来到各位领导面前,郑华一看今天这阵势凭经验感到,今天肯定有大行动。
“报告,郑华奉命带队来到”,郑华上前一步立正报告。
“好啊,咱们的女英雄来啦。”马团长冲陈子扬说,“你的女子战斗队名震冀中,敌人是闻名丧胆啊!”马星仁看着郑华身后一字排开的女子战斗队员,青一色黑色紧身衣裤,驳壳枪,小马枪,匕首,马刀,手榴弹装备齐全,头围黑色包巾,英姿飒爽,月光下彰显巾帼英雄本色。
方南江不仅暗暗赞许,郑子鸿的孙女好样的!没想到几年的工夫在陈子扬手下竟干出这么大的名堂来,巾帼不让须眉啊,不,是胜过须眉!
“今天找你们来是交给你们一项特殊的任务”陈子扬对郑华说道:“独立团的九名伤员因伤势较重不能随队转移,我命令你们马上将他们转移到安全地方隐蔽起来,一定要保证干部战士们的生命安全,有困难吗?”
“没有困难,大队长,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郑华坚定地回答。在她面前“困难”这个词儿本就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她接受战斗任务从不打折扣,这也是她做事情的原则和性格。在敌战区,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九个行动不方便的大活人隐蔽在抗日堡垒户家中,只能分散不能集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鬼子汉奸两天窜到这个村子,三天扫荡那个村子,更不用说每个村里都有啥子地主恶霸,二溜子,狗腿子,防共团,维持会,特务队等乱七八糟的玩意,稍有不甚将会酿成大祸。
“郑华,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任务!”马星仁团长语音低沉地说:“等战士们伤愈归队时我给你们请功!”他相信郑华的能力,这位性格刚强的姑娘几年来经历过多次大的行动,是个好苗子,他非常喜欢和欣赏郑子鸿的这个孙女。
“团长、政委你们就放心吧,我保证交给你九位生龙活虎的战友。”
“我会让卫生队的同志和你们联系,尽量保证伤员得到及时治疗。不过在当前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还请地方上给予支持和帮助。”方南江政委对陈子扬说。
“政委我会安排好的,不过——”陈子扬盯着方南江和马星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马星仁感到奇怪,这小子从来不吞吞吐吐的,今天怎么了?
“有话就说,今天怎么啦?”
陈子扬见团长看破自己的意图便毫不掩饰地说:
“团长政委,我请求等杨森伤愈后把他留在县大队工作。”陈子扬虽然把话说了出来,但心里没底,因为杨森是侦察连的骨干,范彬肯定不愿意放他。但是他有自己的算盘,县大队经过这段时间反扫荡,同敌人结结实实打了几仗,部队伤亡不小,若得不到及时补充和加强就会影响整个战斗力。如果能把这九名干部战士增加到县大队里来那可时“及时雨”,尤其是这杨森。
还没等马星仁团长表态,站在一旁的范彬可就忍不住了,心想你个陈子扬也太不够意思了,刚离开侦察连才几天呀,我从你手里接过侦察连,你就回来挖我的墙角拆我的台,杨森是侦察连的顶梁柱,一排的代理排长。战斗打到这个份上谁不缺人?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
“陈大队长,我看你是没睡好觉——在说梦话吧,团长,他要谁我不管,要杨森绝对不成!”
“团长你看范彬他——”陈子扬见范彬跟急屁猴似的,心里老大不高兴,杨森跟你签了生死合同咋的,在哪儿不是打鬼子,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儿上养伤,伤愈后就得我说了算。
这下可着实让马星仁犯了难,按理说支援地方上个把干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敌人疯狂扫荡和围剿使县大队经受了严峻的考验和损失,肯定需要干部去补充,更何况这九个重伤病员还要麻烦地方上来照顾和保护。可是范彬也有他的道理,侦察连的班排长牺牲了好几个,也没来得及补充,杨森又是骨干,范彬的左右手,他自然是舍不得了。侦察连是独立团的眼珠子,敢死队,关键时刻要顶上去。眼前这两个人,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可咋办?没想到我马星仁也有被难住的时候。他看了看政委方南江,心想你倒是说句话啊,怎么眼看着这两个小子挤对老子呢。
方南江望着马星仁那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心想这对马团长来说可是很少见的事情。看来得由我来摆平这两个倔小子了:
“我说你们两个争啥?杨森现在重伤在身,等养好伤再说!到时根据实际情况再决定去留,这件事儿我说了算,你们听到没有?”方南江几句话就把二人喷了回去。
二人不再说话了,可心里都憋足了劲儿,到时先下手为强。马星仁乐了,还是他妈老方办法多,要不都说人老了奸、马老了猾呢。只要你这两个小子不聚到一块挤对老子,就让老方当这个和事佬去吧。
郑华听到杨森负重伤,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老想找机会向范彬大哥打听一下,但是由于大队长和范彬两人因为争抢杨森斗嘴拌舌、面红赤耳没有自己插嘴的份儿。再者自己又不能在团长、政委面前失态,只好强忍着心中的焦急。
这时马团长发出了命令:
“范彬你马上带队护送伤员跟随郑华同志转移。子扬,我们进行战略转移后这里就靠你们自己了,遇事多动动脑子,敌人来势汹汹看似强大,但是我们有几百万人民群众做坚强后盾,天塌不下来!”
“团长、政委你们放心走吧,我陈子扬啥时候怵过头,装过熊,如果有一天我这颗脑袋不在脖子上长着了,你们就派范彬这小子来接替我好啦!打鬼子咱们后继有人哪。”
几句话说得范彬心里很不是滋味,听起来好像是调侃、满不在乎,但陈子扬说得是实在话,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谁敢保证哪一次分别不是生离死别?范彬不由得对老连长肃然起敬。他佩服的就是老连长的这股霸气,这股硬劲儿,上前握住陈子扬双手动情地说
“老连长等我们回来咱们一块狠狠跟鬼子干他娘的几仗,给咱老百姓出出这口恶气!”
几分钟后这片树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所有的部队都消失在夜幕之中。微微秋风刮得玉米、高粱叶子沙沙作响,各种昆虫在低声啼鸣,高高的老柳树上落下几只乌鸦:呱——呱——地发出了几声难听刺耳的叫声。黑夜即将过去,黎明已经到来。各种农作物,树木,村庄,炮楼子又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人们的眼前。新的一天开始了,在这一天里不知道还要发生多少意想不到的事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还有魔鬼存在就一定存在拼杀,只要有邪恶在泛滥就会有正义在镇压,只要有侵略的行经就会有反抗与其同行。
郑华根据县委指示和陈子扬大队长的要求,将九名重伤病员分别隐蔽在九个村庄的抗日堡垒户家中。杨森被接到陈村陈老根家中。把杨森接到陈爷爷家养伤,其实有两个原因:一是小队的集结地点就在陈爷爷家里的地道中,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以同杨森商量,毕竟他是大部队下来的人,有经验,办法多。二是杨森哥哥是自己的亲人,从小待她最好,经常能见到他心里就特别开心、舒坦。
杨森的到来可把陈老根给乐坏了,打心眼里这个高兴呀!华子带领着一帮“杨家将”,再加上一个“佘太君”陈奶奶,进了门就是家长里短、娘们孩子的事儿,唠叨个没完。他老汉一句也插不上嘴儿。这下子可好啦,来了位和自己一样的“英雄好汉”!他能不乐吗,开心的都闭不上嘴了,冲老伴直喊:
“今天老汉要和森娃子喝上几盅,把那壶老白干给我拿来,郑子鸿的高徒那自然是错不了的!”陈奶奶一听不高兴了,白了老头子一眼:
“我说你个老糊涂,娃子来咱家是干啥的?重伤在身的人能同你个老酒鬼豪饮、拼酒吗?等娃子伤好了再喝吧!”陈奶奶一句话把陈老根给倔了回去。也是呀,老伴说得在理儿,用手一拍脑门,这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三
杨森被陈奶奶安排在西厢房里居住。这西厢房在院子的最里侧,坐落严实,有一个夹壁墙,里屋八仙桌子底下还有一个地道口,推开砖墙便可进入地道。本来依着陈奶奶是要把杨森接到地道里去,那里最安全。但这回陈爷爷也心细了一把,说地底下阴冷潮湿,对伤口可没好处,还是住西厢房的好。陈奶奶也觉得这回老伴办了件正事儿。其实陈爷爷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的,自己住在东厢房,森娃子住西厢房,爷儿俩说话、拉呱多方便。一看这小子就和自己有缘分,这个头,脾气,做派都和自己年轻时一个样,简直就是自己年轻时的翻版。自己在闹义和团那阵子杀洋鬼子,烧洋教堂,那是多么的威风,真他妈过瘾!早晚老子也像过去杀洋鬼子那样用大刀片来切日本鬼子的菜(脑袋)!
夜深了,人静了,一切生灵仿佛都沉睡了,可西厢房的油灯还亮着。墙上映出两个人影,爷儿俩像久违的老朋友在叙述久别后的经历那样,一会扯东、一会唠西,从八国联军到日本鬼子,从陈老爷子刀劈英国毛子,到杨森聚仙楼送吴伟狗叛徒归西天,侃侃而谈,唠的好不开心,真可谓英雄惜英雄。
“森儿腿上的伤重不?爷爷去县城给你弄几副好药来,包你一天好似一天。”
陈老根又点着一袋烟,吱——吱地吸了几口,嘴唇一松一股灰白烟雾从嘴里冒了出来,充满着几分得意和自信。
“没大事的爷爷,上次在六家沟和鬼子打了个遭遇战,大腿上被敌人机枪子弹穿了两个眼儿,咬掉了一块肉。可惜不能和大部队去外线作战了。”杨森根本没把这两个枪眼当回事儿。
“好小子,爷爷就喜欢你小子这股硬劲儿,跟爷爷我当年一样,没啥,不就穿两眼吗,等过些日子把它堵上不就可以又驰骋疆场了吗?爷爷相信你还是一条好汉。”
陈老根总是那么自信,自己没看错过人,久闯江湖,阅人无数,不管什么人只要从自己眼皮子底下一过,就知道他撅啥尾巴拉啥屎!这话形容在杨森这儿可有点别扭哩。爷儿俩非常谈得来,陈爷爷一看这孩子就知道是个有血性的汉子,用他老汉的话说那叫:“够份”!
“爷爷,我跟你老比那可是差得远了,闹义和团那阵子听说你老,一把大刀连砍好几个国家的洋鬼子呢!”
“啥叫听说?那叫真功夫!”爷爷有些急了,“爷爷老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打鬼子汉奸还得靠你们这些后生,好好地给爷爷养伤吧!”杨森用力点点头,心里沉甸甸的。
红轮西坠,玉兔东升,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杨森的腿伤在陈爷爷、奶奶的细心照料下慢慢地好起来,可以拄着棍子下地行走了。这还得归功于陈爷爷几十年前受伤时,一个土郎中给他开的几副治疗枪伤的药方子。陈爷爷往返县城数次,到各药铺里寻药,好不容易才凑齐了那几味药。
女子战斗小队的姐妹们只要来到陈爷爷家里都不免要围着这位大哥问长问短,让他给讲述打鬼子的故事。此时杨三妹、方玲和韩双几个人在西厢房里缠着杨大哥给她们讲故事。
杨森斜倚在土炕的被窝卷上,那条伤腿直直平放在炕头上,陈奶奶每天都在这西厢房的外间屋锅灶里做饭,为的是将里屋炕头烧得暖暖的,让杨森在炕上暖腿去寒。此刻杨森将驳壳枪弹夹退下来,慢悠悠地擦着两把心爱的手枪,子弹一颗颗摆在炕头的小饭桌上,几十颗子弹整齐排成几排,看得出他爱枪如命。几年来这两把手枪伴随他出生入死,从不离左右,是他的好伙伴。不知有多少次帮他突出重围,脱离险境,如果没有它俩的话也许自己早就到西天报到去了,所以他爱惜它们甚至胜过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