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千九百七十七年九月二十四日。
地点:山东省鲁西北一座小县城、城关镇南街一个座北朝南的小院子。
鲁西北的初秋,秋高气爽,人们刚刚感觉到一丝丝凉意。这是个人口不足三万的小县城,城关镇是县城驻地,是全县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各处的墙壁上还能清楚地看到各种粉刷的大字标语:打倒内奸工贼、打倒四人帮、抓革命促生产、要斗私批修。这里是国家级贫困县,也是革命老区,昨天的纷飞战火给今天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不管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年代。
下午两点多钟,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城关镇南街南北交叉路口处,从车上下来四个军人,沿着这条窄胡同向深处走去。走在前面的一位军人五十多岁,高个子,微胖,面部冷峻;后面跟着三位五十来岁、昂首挺胸,标准的军人姿态。
“高师长,是不是跟地方政府通报一下?”
跟在后面的一位略瘦的中年军人向走在前边的高个子军人问道,高个子军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走在旁边的一位中年军人说道:
“没有必要吧!”
在那个政治斗争主宰一切、代替一切的年代里,当一群穿军装的官兵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一条无名小巷时,必会引来很多莫名其妙的目光。去谁家?谁家又出事儿了?咳,不知谁家又要倒霉了,这年月啊!一群男女老少站得远远的,像是怕传染上啥疾病一样,但又不甘心想探个究竟似的给这帮军人行注目礼。尽管大家看不出这几个人是啥大官,但却认为来的这几个人不是善茬。在这个官兵一致的年代,这几个人穿的都是四个兜的国防服。
几个军人一直走进这所小院子。这是一个典型的鲁西北小院,一进一出,一明两暗三间平房,明间为厅。三间房子只有中间的厅房有一个房门,这就是一明两暗的特点。迎门厅堂的北墙下摆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摆放着一把茶壶和几只茶碗。当几个军人走进小院时,从屋里疾步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上前紧紧拉住几位军人的手:
“可把你们盼来了!老杨都昏过去好几次了,见不到你们他闭不上眼啊!”
几个军人嘴里叫着:“团长——”向屋子里奔去。
土炕上躺着一位五十几岁的老人,国字脸,浓眉横目,冷峻昂然,虽然紧闭双眼,但脸上却透露出一股刚毅强悍的气质。他就是小院子的主人杨森,老妇人是他结发妻子郑华。来的这四位军人是他的老战友、部下。
高林:沈阳军区某师师长
李强:沈阳军区某师副师长
赵辉:沈阳军区某军副参谋长
王声:沈阳军区某师副师长
高林四人来到老人面前异口同声说道:“团长,我们来晚了——”
老人家睁开双眼紧紧盯住四人,目光中流露出几丝不易察觉的欣慰,缓缓地说:
“不晚,这不又见面了吗。”忽然间老人家双眼放射出阵阵光芒,炯炯有神地看着几位好兄弟激动地说:
“你们还记得在东北分手时的情景吗?”
高林马上回答:“记得、当然记得。”
老人家低声唱了起来: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高林、王声、赵辉、李强等也跟着唱起来: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老人在低回荡漾的歌声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没有痛苦,很安详地走了!老妇人趴在老人的身上失声痛哭,她不仅失去了相濡以沫三十多年的伴侣、还失去了一位出生入死的好战友。
四位战友望着已经离开他们的老团长,悲痛地流着眼泪,用哽咽的歌声送走了这位同他们出生入死几十年的老首长、老战友。他们一接到郑华的电报便星夜兼程,驱车几千里终于在老首长、老战友临终前赶到了。
老人家被移到厅堂正中的小床上,身上穿着五五年授衔的黄军装。靠北墙桌子上摆放着一张黑边全冠大照片,肩章上两杠三星。桌子两旁各站着两位军人,臂戴黑沙肃穆而立,他们现在的感觉就像在战场上送那些英勇牺牲的战友一样,他们要亲自送老首长、老战友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