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我来鹏城的第三十七个夜晚。
中午去人才市场转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因为几个面试主管都跟我说,他们需要视力良好的员工,我不适合他们公司。
我从床边的小柜子拿起那半块镜子。
半块镜子只能看到我右边的脸。五官还算端正,淡淡的眉毛,厚厚的双眼皮,右边眼角下有一块小小的三角疤痕。记得小时候外婆说有这样疤痕的人,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就是拥有大慈大悲之心。每次外婆提起,我都会在地上打滚,我才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我不想看我左边的脸,其实是不想看到我自己的左眼。
我的左眼有些不一样,虹膜颜色比右边的更深,眼珠里有两个瞳孔,一个瞳孔是黑色的,另一个是.白色的。
小时候外婆带我去问过村里的问花婆,那个慈祥的寡妇割破她的手指,在我的额头正中印上一只血指印,然后拉着我外婆在一旁说话,我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厄运,凶魂,恶人几个字。我还记得回家后,外婆要求我不能用手碰触那个手指印,也三天不能洗脸,她颤颤巍巍用干瘦的手摸着我的头说,可怜的孩子。看着她点了香虔诚礼拜墙上那幅因为年代久远而早已脱色的画,我一时似懂非懂。
去年,外婆弥留之际,用干瘦得像竹节的手拉着我,不停的念叨,千万不要做好人,千万不要做好人,直到她咽气。
外婆去世后,我在家守孝,直到三十七天前,我带着简单的包裹,告别全村的男女老幼,独自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来闯荡。
我带出来的钱不多,无法负担这里极高的出租房房价。几经周折,找到了这以前属于鹏城原住民的老房子。这是城中村。一个早已规划好而又还没有拆掉的地方。
这些房子低矮破旧,原住民早已搬走,所以全部用作出租房。这里是穷人的天堂。
我租住的地方在一个两层的砖瓦结构的小楼房。楼下住着一对夫妇,很年轻。我在楼上的阁楼,只有三四平方米大小,头顶的瓦片早已破烂不堪,在南方的多雨多台风酷热的天气,有时我真的担心屋顶会哗啦一声垮掉,就算是这样,我也毫无办法。
今天午后下了点小雨,天气有些凉,此时那瓦片破掉的窟窿正滴答的滴着水,掉落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透过最大的那个窟窿还可以看外面的天空,以及那微弱的星光。
可能因为前两天天气热的人都不想动弹,这个恬静而清冷的夏夜,情侣们好多事可以做。
城中村这些房子,墙与墙间距极窄,有些地方仅可一个人侧身通过,所以每到夜晚,小孩的哭闹声,狗叫声,大人的呼喝声,偶尔还有床架的吱呀声,真是穿墙过壁,入耳三分。
楼下的年轻夫妇,男的叫文柱,女的叫桂花,来自中原地区。文柱白天开着小四轮贩卖些时造蔬果,而桂花就在离这房子不远的一间塑料厂上班。
这个房子的隔音效果真的不好。
文柱压低声音说话还是传到了我的耳朵“我还想要多个儿子,毕竟现在也挣了些钱,过段时间我把老大接过来,我今天问了村口那间幼稚园,像我们这样的孩子可以接收。”桂花可能是拍开文柱的手臂,啪的一声异常响亮:“楼上的小李可能还没睡,你小声些,村口幼稚园学费有些贵,我们一个月下来剩不了多少钱,还是让老大在家里读算了,最近我们厂经常没有加班,没有加班费的话拿那么一点底薪,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都成问题,还想要多一个?”“没关系,我尽量多干些活,嗯.”然后就传来两人的笑骂打闹声,过了一阵传来了桂花压抑的低低的呻吟声。
我赶紧捂着耳朵,不由的怀念起前两天的酷热天气。
迷迷糊糊中,什么声音都停止了,我也慢慢的进入梦乡。
过了好久,楼下不知那个起床的声音吵醒了我,我按亮我的老人机看时间,刚好是凌晨十二点。
应该是桂花起夜,他的老公问她要不要陪她去,桂花说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你还是休息吧,然后我就听到拖鞋踢踏踢踏出门的声音。因为这些房子太古老,都没有独立的厕所,唯独村头有一间公厕,如果不是特别急,我一般不会去那。
夜晚的公厕门口总是亮着一盏昏黄的钨丝电灯泡,几只飞蛾围着电灯前仆后继。厕所里没有灯,又臭蚊子又多,我有一次夜晚去过一次后,就算我忍到天亮都不会再在夜晚去那间公厕。
我的眼皮开始打架,刚刚要睡着,忽然远远的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在这宁静的夏夜异常清晰。我一个激灵,完全醒过神来。刚才那个声音分明就是桂花的,我赶紧摸索着把等打开,还没爬起床,就听到了楼下的文柱穿衣着鞋并急急出门的声音。
我穿好衣服,顺着摇摇晃晃的木梯子走下楼来,发现好多房子都亮起了灯,听到周围的狗吠声,大人安慰吓哭的小孩子的声音。
我走去公厕的路上,有不少村民拿着手电往那里走。
还有一段距离就要到的时候,传来了文柱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加快脚步走过去。
眼前的一切非常血腥,厕所门口那盏灯下,文柱正抱着桂花大声哭叫,周围围着几个来得快的村民,有一个正打着电话,应该是在叫救护车或者报警。
桂花穿着睡衣,头发披在脸上,从发间隐约可以看到满脸都是血,双手无力的耷拉着,不远处有一只女式拖鞋,另外一只不知所踪。
我想上前看清些,穿不过围成的人墙,就站在一棵树下看着。
过了几分钟,警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众人七手八脚把桂花往救护车上搬,文柱也跟着上救护车呼啸着开走了。
那几个警察打着强光灯在周围查看,还有戴着手套拿起现场的物品装进透明袋子,有一个女警正拿着笔和本子询问几个村民。过了大概半小时,他们又拍了现场的照片,然后跟村民说大家回去休息,尽量不要晚上独自出来之类的,收队走人了。
村民议论纷纷的散掉了,我也准备往回走。刚想转身,发觉厕所墙根那里有一只鞋子,准确来讲是一只红色的绣花鞋,一只古典的,我只在大戏里面见过的红色绣花鞋。
我大惑不解,桂花穿的是拖鞋,一只被警察当证物收走了,另外一只也没看到警察找到啊?这只绣花鞋从哪里来的?警察为什么没有看到?
我往那黑沉沉的厕所门口看过去,那一片黑暗中,有一对眼睛冷森森的看着我。
我眨眨眼再看过去的时候,那里却什么也没有。
我有些奇怪,为什么这多人在现场,却没有一个人发现那只绣花鞋,包括提着强光灯的警察。
我趁着周围还有人,走到墙角那里,拾起那只红色的绣花鞋,刚想细细打量。一阵夜风吹过,那只绣花鞋忽然就变成了飞灰随风飘走,我后背一凉,顿时全身冒汗。二话没说,扭头就往小阁楼走。
我急冲冲的跑上小阁楼,从包裹里拿出外婆送给我的一块纯黑色的小石头紧紧握在手里,我掌心全部是汗水,那块小石头都湿了个透,我静静的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吱呀的一声,楼下靠着的大门被风吹开了,一个极轻的脚步声在楼下响起,在这寂静的夜晚尤其响亮,就像每一步都踩在我心头上,我支起耳朵,还是不敢动。
那个脚步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我紧张的看着木楼梯口。
过了良久,那声音消失了,我松了口气。就在这时,我觉得有人在我脖子后吹了口气。我猛然扭头一看,一只披头散发的影子就站在我身后,胸前一滩血迹,不是桂花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