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廷芳决定晚上离开宝庆府，凌兰珠原先还不明白为什么非得选在晚上，直到乌廷芳让老七和栋梁下到乌廷芳床下的地窖里搬出各种物件她才明白，大大小小装了一船。难怪那帮强盗搜罗了整个凌府都没有什么收获，原来乌廷芳早就把这些奇珍异宝藏了起来。
兰珠忙着张罗装船的事宜，确定一切都妥当了，她才舒了一口气。
都上船了吗？付秋阳问。现在俨然他成了为凌家操心的男人了，他乐于为凌家鞍前马后，现在正是他积极表现的时候，他相信明玉迟早有一天会发现他的好习惯他的好。
母亲呢？兰珠问明玉。
上来了。在休息呢。好像睡着了。明玉说，她原先去看过，见乌廷芳睡着了她也没打扰。
睡着了？兰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倒不是因为乌廷芳没有管装船的事，只是这几天这些事情一连串发生，她明明寝食难安，这会儿怎么就睡着了呢？兰珠觉得有些不对劲。
开船吧。付秋阳吩咐开船的工人。
没有人发现这船上还少了一个人。
兰珠去确认乌廷芳是否睡了。崔妈在守着乌廷芳。
母亲。兰珠坐在乌廷芳的床沿边。
一声枪响。虽然不是很近，但是听得还清楚。兰珠确认是枪声。付荣更确认。他眉头一皱，他倒是大致猜到了是什么情况，昨晚他无意中听到了乌廷芳和老七的谈话，刚才他确认了乌廷芳在船上而老七没有上船，他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但是他没打算多管闲事，只有付秋阳才是他的责任，其他一切他都视为无物，与他无关。
黑暗中一个黑影窝在树上，虽然紧紧按住伤口，但是伤口不断涌出血来，顺着树干留下去，还好夜色已黑，搜查的人没有看清楚。
老七倒吸一口冷气，胳膊上传来的痛让他咬紧牙关。
观察四周，没有其他更好的地方藏身了，现在院子里的大灯开了不方便移动，要是被发现就糟了。老七从身上掏出一个瓶子用嘴拔掉上面的瓶塞把药粉倒在刚才被枪打中的地方。一阵刺痛倏地由手臂闪到头皮。
老七注视着离树不远的窗户里，刚才他跃窗而出没有往外跑而是藏在这棵树上，就是为了等李局长现身，他好伺机要了他的狗命。可是里面人影攒动都没见他的脸。
到处都是搜查的人，老七倒吸一口凉气，他在犹豫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该死的躲哪里去了？他咬牙切齿，鹰隼一般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突然背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本能地回头一击，却被付荣轻易躲过。是付荣。他虽然不想多管闲事，但是偏偏付秋阳爱多管闲事。
老七手快眼也疾，迅速发现是付荣，他赶紧收回拳头。
怎么是你？！
老七怎么也没想到他要找的人早就被付荣捷足先登捆上船了。兰珠也没有想到，她们母女一直想要找的李局长居然在船上，还被蒙着眼睛塞着嘴巴，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一切都是付荣做的，而他为什么会这样做，肯定是付秋阳的吩咐。虽然如此，兰珠还是感激他。
你们想怎么处置他都可以，要打就让阿荣来打，不要脏了你们的手，要杀就让付荣给你们枪，要不然就扔进河里，只要你们想得到，阿荣肯定都做得到。付秋阳说，他就算是在说这么严肃的事情也依然没个正经的样子。
付荣已经拿出枪来上了膛。
乌廷芳手激动得有些痉挛，这个她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现在就在她眼前呀。要怎么办？她还没有想好。她当然想除之后快，但是她不想自己也变成一个沾满鲜血的人。兰珠明显感觉到乌廷芳的激动，她走上前去摘掉了李局长眼前的黑布，她要看清楚这个让她们家支离破碎的恶人到底长什么样。
李局长看清了眼前的众人，明白了自己被绑是怎么回事，他想说话，但是发出来的都是“呜呜”的声音，像被踩着的老鼠发出的哀鸣。
兰珠伸手拿过付荣手里的枪。她的这个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三小姐！
兰儿！
兰珠抠动扳指，一声枪响带着一声闷哼，子弹似乎感受到了兰珠的犹豫，仁慈地打在了对方的腹部。不应该犹豫的。兰珠重新抬起手，对准目标，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抖，偏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她自己也受了惊，虽然有太多恨，但是毕竟是第一次用枪。放下枪，兰珠的手还有些颤抖，两枪都没有打中要害，付荣接过枪一枪命中，驾轻就熟。在船上大半天兰珠都不说话，她还心有余悸，但是她确实是那样做了，她心里清楚她应该那样做的。
比兰珠更害怕的是明玉。兰珠开枪那一刻她被吓得眼睛都定住了，没法合上。她不是看着那个杀父之人，她看着兰珠，她多想去抢下兰珠手中的枪，但是她没有，她不能，她不敢。总要有个结果的，况且难道她抢过来要自己来做这件事吗？她不敢。总该有个人去做吧？她承认自己太懦弱，太自私，不配做一个姐姐。
付荣站在船舱口看着独自坐在船头的兰珠，夜晚的江风很冷，就连他都感觉到了寒冷，而那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却一点都没有知觉似的。她是不是被吓坏了？付荣看着兰珠瘦弱的背影，竟有些怜悯。
船在天微微发亮时在省城付家的码头靠岸。加班的工人有眼尖的认出人群中的付秋阳和付荣，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赶来帮忙。凌家的船停泊在付家的码头上，最后家财也存在了付秋阳的仓库中，等到她们母女安顿好了再来取回。
这是一个她们都不熟悉的地方，但是她们一定要在这里安身立命。
乌廷芳不禁悲从中来。
付秋阳本想把凌明玉一家人带回付家暂住，付荣本想提醒他付夫人是绝不会答应的，没想到乌廷芳捷足先登，拒绝了付秋阳的提议。乌廷芳决定先到省城的旅店住一段时日，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买了搬进去。她丝毫没有想去求助自己的兄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想让他为难。
付秋阳安顿好凌明玉等人才回家，还没进客厅，早有佣人报告了他回来的消息。秦虹早就看到了付秋阳的身影，付秋阳想偷偷拐进自己房间先补个觉，却被秦虹叫住了。
你还记得回家的路？秦虹不严而厉。
妈，你怎么起得这么早？这时候你不是应该还在睡回笼觉吗？付秋阳赶紧过去搀着秦虹的胳膊，在秦虹面前，他的杀手锏就是卖乖。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
我这个老人家连觉都睡不好哪还有心思睡回笼觉？秦虹坐在沙发上，付秋阳赶紧接过女佣递过来的茶转给秦虹。
谁惹我妈不高兴了？你们都翅膀硬了能飞了是吧？付秋阳假装严词正色，学着秦虹素日的口气说话。他当然心知肚明，惹他妈不高兴的人是他自己。一旁的两个女佣都被惹得忍俊不禁。
秦虹向来知道自己儿子的把戏，知子莫若母。平日里她也不为这些小事跟儿子计较，但是这一次她确实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
早就听说你要回来，结果你学起大禹治水来过家门而不入。秋阳，你都这么大了，什么时候能真的长大为妈分忧？妈操劳了十多年，什么时候才能享享清福？秦虹靠在付秋阳的怀里，有些伤感。
你们先下去吧。秦虹遣退了两个服侍的女佣。
付秋阳也被秦虹的架势吓住了，平日只要他小小一个玩笑就能逗笑的母亲，这一次却不为所动，还如此伤感。虽然她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从来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说起。
妈，大哥不是想做生意吗？你就多让他给你分点忧。大哥他一直都想继承家业，正好可以给你分忧解劳。付秋阳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继承付家的家业，所以他总是游学在外，免得秦虹总是让他从商。他不想跟大哥抢什么，秦虹心里也知道，付秋阳一直觉得自己欠付秋雨太多，因为小时候付秋雨为了替他求情，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落下了腿疾，一到变天就腿疼得厉害。
秋阳，你太久不在家中，你根本不知道家里的情况。秦虹说。
妈，你要是真的累了就试着让大哥去接手生意吧，就算是块木头，我相信有你在，大哥他总有一天能成为你的得力助手。付秋阳说。虽然他们都心知付秋雨不是做生意的料，但他还是希望秦虹能够给付秋雨机会。
不，秋阳，不要奢求一块稀泥能捏成大佛。秋雨他不只是资质愚钝，而且以他的自私，迟早有一天会害了付家，我希望你能够开心地活着，做你自己喜欢的事，但是秋雨他不一定能承担重任，你也有责任承担，你也是付家的儿子。秦虹说。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妈。付秋阳一阵心疼，他知道秦虹一直撑着付家的家业承受了不少压力，他也心疼自己的母亲，但是为了让秦虹跟付秋雨更亲近，他选择了长期在外游学。
儿子，妈迟早会老的。秦虹说。
付秋阳听着秦虹的伤感，他感觉到母亲的一些埋怨。但是他永远不能体会一个女人的埋怨。那时他还在娘胎，付老爷在外面金屋藏娇，在带着付秋雨的亲生母亲出海游玩的时候出事双双身亡，把一大家子都留给了秦虹。还有一个时刻提醒着自己丈夫出轨的证据，一开始是出于付家老太爷的压力把付秋雨接了回来，但是一直养在身边，即使是狗也养出感情来了，可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血液里似乎就已经产生了排斥，她和付秋雨一直没有多亲近。秦虹隐瞒着付秋雨的身世，不只是因为付家老太爷的坚持，更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她不想成为别人的笑柄。
乌廷芳母女一行人刚安顿下来，乌廷芳连日担忧头痛，明玉正在给乌廷芳揉太阳穴。乌廷芳让兰珠回房去休息了，崔妈正在厨房给大家准备吃食。老七出去物色有没有合适的庭院可以租下来，住旅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早日找个容身之所。
母亲，好点了吗？要不要去打盆热水来敷一下？明玉揉了半个小时，手都酸了。
乌廷芳抓着明玉的手，让她坐下。行了，你先休息一下。母亲这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玉丫头，你趁着这两天没什么事，自己去找找有什么合适的学校，你还是继续读你的书，家里有母亲在，还是跟以前一样，你不用操心。乌廷芳嘱咐道。
母亲，我之前已经跟圣玛利亚学院说好了，我可以去那里教书。明玉说。
你不读书了吗？乌廷芳问道。
教书也还可以读书，况且圣玛利亚学院是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我教他们中文，还能顺便学点洋文。明玉说，她在北平的时候付秋阳已经搭线给她找了在圣玛利亚学院做中文老师的工作，她之前还打算以后去美国留学，但是现在似乎要无限期推迟了。
这也好，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在省城做好生意，世事难料，要不要再做生意我们再从长计议。现在你有自己的生计也好，省得我为你操心。乌廷芳心里有话就直说了，她拍着明玉的手，却让明玉顿觉沉重。
母亲，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去教书，要不我留在家里跟你们一起做生意好了，虽然我不是很会，但是可以学嘛。明玉说。
不用了，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母亲知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生意不是有孝心就能做好的。再过两年，你和兰儿都要嫁人的。生意做不做都无所谓，反正你们不在家里我也用不着那么多钱，家里还有足够的钱让我养老。你就安心去教书吧，你们开心，母亲才能放心。乌廷芳这番话都是为了安抚明玉，她不想让明玉掺合做生意，知女莫若母，她怎么会了解明玉的心思。
不做生意也好，我们一家人租个院子安安静静地生活也好。明玉信以为真，靠在乌廷芳的怀里突然觉得踏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