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中秋节到了，乌廷芳虽然嘴上没念叨，但她私下跟崔妈说了好几遍。往年中秋节大女儿香菡都是要回娘家来住上个把月的，乌廷芳连房间都给她腾好了，床也铺好了，就等她回来住了。
之前也没敢把凌家变故的消息告诉香菡，只是粗略的告诉她他们迁到省城来了。她在夫家有她的生活，而且信中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母女总有见面的一日，想着等她回来再说。但是这中秋节都到了，也没见香菡回来。乌廷芳心里有些不好，崔妈体贴地来来回回地去门口看看。
夫人。大小姐从天津捎信来了。崔妈领着送信的人进了厅。
凌太太。凌小姐。送信的人唯唯诺诺地站着。
明玉伸手接过信拆了来看。
妈，大姐说今年回不来了，天津那边事多，而且路上也不安全，豆豆最近出疹子不宜出门。明玉看完信大致给乌廷芳说了心中的意思。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大姐没有说。只说等有空了就回来。明玉又看了一遍信。
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才有空？这嫁出去的女儿呀，还真是一心向着别人了。乌廷芳不禁感叹。
妈。那我和兰珠都不嫁人了。明玉给乌廷芳捏着肩讨好地说。
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们嫁人了我还有崔妈陪着嘛，你们不用担心我。乌廷芳话未成音先叹了口气。
妈，我以后要是不能经常回来看你你会不会怪我？明玉差点就想把她准备跟随安德鲁神父去美国学习的打算和盘托出了，不过这暂时只是她的想法，她自己也还没有确定。还是等板上钉钉了再说吧。
崔妈，你带他去用餐吧，再打赏些钱。乌廷芳只顾着母女说话了，差点忘了舟车劳顿的送信人。
兰珠正从外面回来，遇到家里有生面孔还纳闷呢。崔妈，月饼好了吗？我饿死了。兰珠看到崔妈就想到月饼，似乎崔妈就是月饼。
好了，还热着呢。我这就去端上来。
兰珠回头看乌廷芳蔫蔫的，她还以为是头痛病又犯了。一听说是因为大姐没回家的事，她倒有办法开导乌廷芳。
妈，你别担心。我过阵子要去天津，顺道去看看大姐。
你去天津干什么？明玉道出了乌廷芳的疑问。
金朗说他有个朋友在天津的一个酒业公司做过经理人，我想去请他来给我们帮忙。兰珠如实道。
你确定要搞什么酒业公司吗？乌廷芳原本以为兰珠只是一时脑热，没想到她还一条道走到黑了。
妈，其实兰珠的想法是对的。说不定以后还能把我们凌家的酒卖到国外去呢。明玉说。
我呀也不求你们把凌家祖业发扬光大，只希望你们平安无事就好了。乌廷芳确实是这样想的，这是她作为母亲的自私，但也是人之常情。
兰珠回到自己房里，刚才上楼梯的时候她一直想着大姐的事。她从饰品盒里取出大姐的怀表，大姐的怀表怎么在父亲手上？大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父亲是不是知道大姐出事了？她有好多疑问，但是都不能跟其他人，以前还想着等大姐回来再问她，今天听说大姐不回来的消息她更加担心了。
确定了去天津的日子，兰珠本来不想让金朗跟去的，她要去找大姐，那边是什么样的情况她一点都不清楚。但是金朗坚持要跟去，他的理由是，只要他出马，他的朋友肯定会给面子跟他回来帮凌家。
但是一切都是他们想当然，金朗的朋友已经不在天津了。
看来你们的关系也不是很好嘛，要不然他不在天津了怎么你都不知道？不过兰珠更在意的不是寻贤不遇，萦绕在她心头的是她大姐的消息。大姐被休了？到底为什么？大姐去哪里了？她不回凌家还能去哪里？兰珠想着回去该怎么跟乌廷芳交待，告诉她实情又怎么样？多一个人担心而已吧。兰珠决定先不告诉他们。
既然大姐会托人捎信回家，那说明她至少目前过得还好吧？兰珠过滤着香菡的朋友，她好像没有什么朋友吧，每年回凌家她都很少出去走动，做姑娘时交好的几个女孩各自成家之后都离得远了也很少来往。
周大哥？他们算朋友吗？不算了吧？大姐不是跟他斩断情丝了吗？但是看似无情却有太多情不自禁了吧？越是压抑越是爆发得猛烈？难道大姐真的跟他在一起？可是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只能回去再想办法打听了。
兰珠一回到家里，乌廷芳就追问香菡的事情。
大姐她开始学着打理生意呢，我看等她学成了我们就可以请她回来打理酒坊的事情了，都不用请经理人了，可以省不少工资呢。兰珠故意说。
瞎说。她就算真能打理生意了那也是给她夫家打理，你这小气主意还打到自己姐姐身上去了。乌廷芳没发现兰珠话里隐藏的试探。
我们家三位小姐可都了不得了，要是以前那是可以做个好大的官了吧夫人？崔妈也洋洋自得，这三个小姐哪一个不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们三个就是瞎折腾。乌廷芳心里虽然高兴女儿能自力更生，但也担心女儿太累。
兰珠去后院的花房找明玉，她想着或许能从上次送信的人那里下手找到什么线索。明玉正在花房研究英语小说，她现在英语好多了，虽然还要默默翻译过来才懂意思，但速度确实快了不少。
二姐。兰珠倚在花房门边，花房里就一张藤椅。
你回来了。明玉放下书坐起来。
兰珠琢磨着该怎么开口问才不会引起明玉怀疑。
大姐托我给你带了东西回来，我放在你房里了。兰珠说，为了不露出破绽，她可是按照香菡的习惯给他们都置办了礼物带回来的。
带了什么？大姐是不是又让你带一堆吃的回来了？明玉循着香菡每年回家的惯例想着。
你怎么知道？兰珠当时买东西的时候也是照着香菡的习惯去买的。
大姐她每年回家能带的除了她的衣服就是吃的。明玉似乎有些小埋怨，在大姐那里似乎永远都得不到有期待的礼物。对了，我昨天还看到上次给大姐送信来的人。
兰珠眼睛一亮。真的？
我昨天从学校回来看到一群人在打架，里面好像有那个人。
你确定没看错吗？兰珠确认一遍。
肯定没有，他脸上有一块青色胎记，我怎么会认错。明玉确信。
你是在哪里看到的？兰珠表现得太过兴奋了。
经过码头的时候。你怎么这么关心？明玉发现兰珠的态度似乎有点怪异。
没有啦。大姐还特地跟我说要我们好好安顿他给他一份工作。兰珠撒了个谎，她得先确定能不能打探到大姐的消息再跟她们说，免得空欢喜一场。
明玉回家必须经过的码头只有一个，正是曹家码头。兰珠毫不费力地就想到了是哪里。但是码头上都是搬运的工人，还有来来往往坐船的人。兰珠实在找不到那个脸上有胎记的人。烈日当头，晒得她有点头晕眼花。难道他只是刚好在这里出现了一次？但是就这样放弃这个线索吗？她不想。
正在指挥工人搬运货物的男人撩起衣袖，兰珠瞅见他的左手臂上有一个文身。这个文身她有印象。
兰珠灵机一动想了个主意，她走过去与那指挥的人说话。你好。我想请问这个码头谁管事？我有一批货要运到上海去。
那人没有见过兰珠，见是生面孔，打量了一番才说。
我们曹三爷的码头有规定，只要不是鸦片枪支弹药都可以运，搜到鸦片没收销毁。那人先把规矩说明了。
曹三爷。兰珠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你运的是什么东西？
兰珠压根没听出他问的什么，她只是在想着怎么又跟曹三爷车上关系了。
曹三爷到底是什么人？兰珠是从金朗和付秋阳的混乱中拼凑出他的名片的。曹三立，三大帮派之一地虎帮当家，金虎船运公司的老板，长得不凶残，但是听说手段很凶残。曾经他只是一个小喽啰，听说是杀了天龙帮的前任帮主才上位的。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不过现在他洗白了自己，至少洗白了一半，做起了正经生意，不嫖不赌，不抽大烟不打家劫舍，也算是坏人中的好人了。
你打听他干吗？付秋阳说完了才想到问这个问题。
上次我二姐的事好像是他好像也有帮忙，我在千娇百媚还见过他，我就是好奇他为什么会帮我们。兰珠没有提及是因为大姐香菡的事才扯到他。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付秋阳懊悔不已，他当时也是想尽了办法。
他跟明玉很熟吗？
兰珠瞪了付秋阳一眼，他的脑子里除了明玉还能装下其他的东西吗？一跟明玉有关他就不能按照人的思维去思考了。
不熟。我们都不认识他。兰珠说。她脸上有些忧郁，她实在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要帮她们，或者说帮明玉。
那他为什么要帮明玉？无事献殷勤。付秋阳还在追问。
可能是他看上了明玉。金朗本来是开玩笑的，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其实金朗心里也打了个转，他还记得上次千娇百媚听说是曹三立救了兰珠的事情，他也捉摸不透曹三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付秋阳当然希望不是这样的，但是除了这个理由，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理由。兰珠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她回到家里问起明玉，明玉也说不认识什么曹三立，从来都没见过。兰珠仔细思忖着，似乎也是，如果他真的对明玉有意，不可能一直在暗处按兵不动的。那他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但是她没有精力去追究这些。
兰珠正从外面回来，酒坊门口聚集了一堆人，嚷嚷着也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兰珠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前面去。
三小姐，你回来了。栋梁正六神无主，兰珠不在，老七去码头接货去了，他被这么大的阵仗吓的有些心虚了。但她不能乱了方寸。
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硬说喝了我们的酒出了事，要我们赔偿。我看他们就是故意来闹事的。栋梁见了兰珠又有些底气了，他讲明了这些人的来意。
兰珠扫视了一圈酒坊前的人，看穿着有几个像工人，他们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男人看不清脸。但是另外围着的真正闹事的一大帮人看起来不像是卖苦力的工人，怎么看都是帮派的人。
叫个能主事的人出来！要不然我们就砸了你这铺子！人群中传来叫嚣。
我就是老板。兰珠的话让眼前的人安静了片刻，他们没想到主事的人竟然是女的。
我们兄弟喝了你们的酒起不来了，一家人的活路都靠他一个人，你们看着办吧，要么赔钱要么我们就不客气了！
兰珠打量着说话的人，很明显他就是这些人的领头羊。
给句痛快话，要不然我的弟兄们就不客气了。那人被打量得有些不自在。
请稍安勿躁。当务之急是先送这位大哥去医院看看，免得真出了人命。至于是不是因为喝了我们的酒才起不来，这个我们可以再说。如果是我们的酒有问题，我们一定赔偿全部医药费。兰珠在打量他的同时已经理清了思路。
少忽悠我们！等人治好了你们屁股一拍不认账我们找谁去？
那你怎么就确定他一定是喝了我们的酒才成这样的？
他只喝你们的酒，每天都要喝四五瓶。
那他除了喝酒不吃其他东西吗？
你这婆娘怎么这么多废话！我们兄弟现在成这样了，他的安家费怎么算？他还有两个小孩要养，家里还有七十多岁的老母亲。
他们到底是想敲诈还是想砸了酒坊的招牌？兰珠还没有确定眼前这些人的真实用意，或许两者都有。
我看还是先送他去医院吧，先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兰珠说着向他们走过去，她想去看看躺在担架上的人到底情况如何。
你想干吗？小心我们不客气。人群中有些蠢蠢欲动。兰珠根本没想过自己这样做有多危险。
老八，你想干吗？声音是从人群后传来的。
刚才还气势嚣张的老八见了来人立马乖顺了。其他人都毕恭毕敬地叫了句“三爷”。
三哥。我这不是……老八没明说。
兰珠看着眼前的人，又见面了，她正要找他呢。
我看你们是闲得慌是吧？要不要哪天我跟大哥说说，让你们都回去种地算了。曹三立不怒而威，原先还凶神恶煞的人都埋着头不敢吭声了。
三哥，你这不是断了兄弟们的活路嘛。老八埋怨曹三立。你现在日子是过得舒坦了，可是兄弟们这日子不好过呀。
有手有脚还不好过日子？难道没手没脚才好过日子？曹三立的话兰珠怎么听着就那么血腥。
三哥……老八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要是真不好过日子就到码头来跟弟兄们一起做事，有手有脚不要脸，我看哪天没手没脚了谁给你们脸。还不走？曹三立凌厉的目光清扫了酒坊前闹事的人。
他没有急着走。他似乎感觉到了兰珠对他的好奇心。
曹三爷。兰珠果然叫住了他。
谢谢曹三爷又出手相助。虽然明知眼前的人不简单，兰珠依然没有表现出畏惧。
凌小姐不必放在心上。曹三立没有回头，说完便往车门走去。
但是兰珠怎能不放在心上。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会跟这个曹三立扯上关系？他为什么要帮助凌家？看他跟那些来闹事的人似乎很熟，难道是他故意让他们来闹事自己又上演英雄救美的桥段？既然这样的话他应该按捺不住要主动出击了吧？兰珠决定不上门去找曹三立，她相信他迟早会再找上她们的，而且很快。
但是她好像有点耐不住性子了，因为她有太多的好奇还是因为她遇到了一个比她更耐得住性子的人？她实在想不通。
找什么理由去见他？兰珠没有费太多力气去想，她已经有主意了。
凌小姐，我们三爷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要不你明天再来？守在门口的手下以曹三立不在拒绝让兰珠进去。
兰珠哪里肯相信，刚才他明明进去通报了，如果曹三立不在家他又去向谁通报？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戏哪能骗过她。不过曹三立为什么不见她？一声汽车的鸣笛打断了她的思路。
三爷回来了。车上坐着的正是曹三立。守卫赶紧打开了铁门。
原来曹三立真的不在家。那刚才那人进去向谁通报？
曹三爷，我有笔生意和你谈。兰珠开门见山。
对不起，我不跟女人做生意。曹三立连看都没看她，车直接开进了院子，铁门截断了兰珠的视线。
什么叫不跟女人做生意？还是不跟她做生意？兰珠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着。她本来还想着绕着弯子接近他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企图，现在看来她只好直奔主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