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妍从繁杂冗长的梦境中醒来，汗湿的睡衣黏着在身上，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推开窗户，浓烈刺眼的阳光扑面袭来，远处是初晨下伸展枝丫的种子，潺潺流动的溪流里曳尾的小鱼，被唤醒的城市里逐渐喧嚣的人群，背后是被风吹起的发梢，吹皱的裙裾，吹翻的书本，在自己被阳光拉长的阴影里，和风起舞的尘埃细屑。
水滴顺着长发滑下，滴落到浴室的地板上，林希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太长分叉的头发，惨白的脸色，营养不良而过分纤细的身躯。这就是我，她对自己说，真丑。
“怎么一大早起来洗澡”在准备早餐的阿姨听到浴室的动静问道。
“睡觉流了一身汗就起来洗一下”林希妍换上校服出来。
阿姨看了看林希妍，探出手想摸她的额头。林希妍绷紧身子，后撤一步，下意识的想躲开这种过分亲昵的行为，终究觉得不妥，僵硬的站直，阿姨的手搭在她额头上。
“没有发烧，可是脸色看起来好差，你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林希妍摇了摇头：“没有。”
“那快来吃早餐吧，别迟到了。”
“嗯”
早饭是鸡蛋三明治和牛奶，两人份。
“爸爸昨晚没有回来吗”
“嗯，打电话回来说酒会结束的太晚了不回来了。”
林希妍不再说话，安静的吃完早饭。
“我吃饱了，先走了”林希妍背上书包说
“要不我送你，早上起来还洗了个澡会不会迟到”
“不用啦，我平时都会提前点去等车，现在去的话刚好。”
“那好吧，路上小心”
林希妍匆匆忙忙的跑进教室，迟到了十分钟，负责早读的英语老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这学期已经迟到三次了”
“哦”林希妍漫不经心的应到。
老师突然火大：“你怎么一副不知错的样子，去跑三圈操场。”
林希妍从抽屉里翻出发圈，把头发挽起扎了个马尾，径直往操场走去。
调整好步伐和呼吸节奏，长跑一向不是林希妍的专长，一圈过后逐渐吃力了起来。林希妍望了一眼教学楼，还得赶在早读课结束跑完，免得又被人围观。
“果然应该让阿姨送一下的”林希妍心想，使劲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个想法赶出脑海。
终究还是无法接纳阿姨，尽管父母的离婚和她毫无关系，可是她想替代妈妈的角色就是不行。
林希妍气喘吁吁的回到教室，同桌递过来一瓶水。
“给”她笑嘻嘻的说
林希妍接过来，大口的灌起来。
“你怎么这么倔，非要和老师顶嘴”
“我哪有和她顶嘴”
“你那声哦啊”
“这也算顶嘴？”
“是啊，这样对老师说话太不尊敬”
“自尊心脆弱的人才需要从别人身上得到尊重”
同桌气结：“你就不能改一改你的臭脾气。”
“改成什么样”
“柔顺点”
“像你这样吗”
同桌是个温柔的女孩子，喜欢粉红色，喜欢hellokitty，喜欢写手帐，养小兔子，读《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和《绾青丝》，玩《奇迹暖暖》，喝红茶和咖啡，有一个交往中的男朋友。
林希妍努了努嘴，不，我一点都不希望和你一样。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林希妍很清楚的了解每句话说出口会有什么后果，只是有些人不介意被他们讨厌。人生漫长，无关紧要的人太多，干嘛要讨好每一个人。像英语老师，这个刚出校园的小女孩努力的想装出为人师表的样子反而激起了林希妍对她的反感。自己的同桌，虽然是个傻姑娘，对自己还不错，林希妍并不是太讨厌她。
所以也没有躲开同桌自以为是的亲近，所以在同桌和别人说自己是她好朋友的时候也没有出声反对，所以也没有告诉同桌她男朋友给自己写过情书。
那真是个自诩幽默的讨厌男生，希望他们早日分手。
林希妍区别事物的方法很简单，分为非常讨厌，讨厌，不是很讨厌，喜欢。唯一排在喜欢这列的人，只有两个人。
期中考后的第一个星期，每一科的老师来的第一件事都是发考卷，同桌拿着自己的卷子又伸过脑袋来看林希妍的。
“你考的真好”
“一般吧”
“学霸就是喜欢装逼”同桌假装生气的捶了林希妍的手臂
“听说了吗你这次考了年级第三”同桌假装神秘兮兮的说。
拜托这种事我除了从你这还能从哪听到，一阵腹议。
林希妍有时候好奇同桌哪来这么多小道消息，是不是小女生天生能收集小道消息。
“没意思，有什么趣的消息吗”
“听说你又多了个爱慕者，隔壁班有个男生公开宣布喜欢你算不算”同桌揶揄道。
“无聊。还有其他的吗”林希妍在做错的题目上随手画了个五角星，毫不在意的问
“明天秋游”
林希妍眨了下睫毛：“去哪”。
大概是从乏味的春游结束的那一刻起，林希妍就一直在期待秋游。
“不知道”同桌回答，“但是今天班主任会宣布。”
班主任是个矮矮胖胖的教数学的严厉老太太，由于上了年纪而带上老年人的唠叨，偶尔的发火还能看出年轻时是个泼辣的女子，听说“有个赚大钱的儿子，退休返聘是因为热爱教书和学生”
“她一定和儿子媳妇感情不好。”高一开学的时候，林希妍对告诉她这消息的同桌随口说道
“今年的秋游去动物园”班主任大手向下一挥，仿佛在做什么影响人类转折的重大决定。
班里大部分同学欢呼雀跃，一小部分人大失所望，林希妍属于后者。她感觉不能更糟糕了，像是储存过冬的粮食被一把火烧光，再也没有力气过剩下的日子了，而冬天还那么漫长，肆无忌惮的失落把这具身体当成甜美的食物蚕食干净。没有比这更蠢的秋游地点了，都是高中生了能不能不要蠢的像小学生一样去什么动物园。一个地方只要有一个稍微大型的动物园，那它不可避免的会成为春游秋游的首选之地，从小到大不知道去过几次的动物园，那些动物屁股有那么好看吗，值得一遍一遍的去看。
林希妍一整天都恹恹不乐，偏还有个没有眼力见的男孩在放学的时候拦住表白，林希妍盯着他。
“说完了吗”
“嗯”男孩露出一脸阳光的笑容，自信满满
林希妍转身走人。
为什么到处都是这种自以为是的男孩子，稍微成熟点行不行，完全不认识的情况下把人拦下胡说一通，别人会接受你吗，开玩笑吗，挑西瓜我都会敲一敲！！
林希妍回到家里，爸爸正在做饭，白衬衫外套着围裙，袖子搞搞挽起
阿姨的厨艺并不好，煎个鸡蛋烤个面包就是厨艺巅峰了，想吃正常的饭菜只有靠爸爸。
林希妍喜欢爸爸做的菜，也喜欢爸爸，可是父女俩的关系并不好。
是不是单亲家庭都会这样，虽然深爱着彼此，父女关系总是紧张。爸爸不懂青春期的女孩子心思，林希妍也不懂怎么和一个成年男子相处，这些爱就像火苗一样，蓬勃而出，反而烫伤了彼此。正是对彼此深深的爱隔阂了两人。
吃饭的时候林希妍犹豫着怎么开口
爸爸夹了一筷子空心菜到林希妍碗里：“多吃些菜，老是不吃菜会缺乏维生素的
林希妍皱了皱眉，林希妍一直喜欢吃菜，空心菜除外，因为咬不动易塞牙味道奇怪老长一条吃相难看。这些爸爸从来也不知道。
林希妍努力的就着饭把空心菜咽下，趁着吃完饭的空隙说出口
“爸爸，你能打个电话和老师请假吗，我明天不想上学”
“怎么了”爸爸好奇的问。
“明天组织秋游，我不想去。”林希妍平静的说。
爸爸停下的筷子：“这是集体活动，你参加一下多和人交流也好”
“我不喜欢”林希妍说
不喜欢这三个字触到了爸爸的怒火，爸爸筷子一拍“不喜欢，不喜欢。什么都要由着你的性子，从来不肯参加集体活动，也没有带过朋友来家里玩过，我都不知道你在学校有没有朋友”
“不喜欢的事情就不做，谁都没办法强迫，一意孤行，你和你妈妈一模一样，我告诉你，你明天必须去。”
林希妍委屈的快哭出来，不想去秋游难道是犯了什么错吗，人不该有不喜欢的东西吗。
林希妍感到空心菜在胃里翻腾，想吐。
“好好吃个饭对孩子凶什么”阿姨看气氛不对拉走了林希妍。
“走，我们去超市买点零食，去秋游怎么可以不带点吃的”
阿姨推着购物车，从一排排货架经过。
“你喜欢吃什么”
“都行”林希妍随口应到
“布丁要买几个”阿姨拿着货架上的几个布丁比划问到。
“随便”林希妍漫不经心
“那就多买几个分朋友吧”阿姨从拿了四个丢进购物车里，显然高估了林希妍的交友能力。
“不用这么多，一个就行了”
阿姨回过头看着林希妍：“你不会真的在学校没交到朋友吧”
林希妍抬起头，没有回答这问题，却问了另一个问题：“阿姨，我真的像我妈妈吗”
妈妈是在林希妍三年级的时候和爸爸离婚的，在某一天睡前抱了抱她第二天醒来就不见了，坐飞机去了很远的城市，林希妍就是在那时候失去了对世界的安全感。对幼小的林希妍来说父母的离婚毫无征兆，她想不通平静的生活是在哪里出现裂痕，同样想不通的还有爸爸。几经周折打听到的离婚理由是妈妈说自己没办法适应婚姻生活相夫教子等白头耗到老，决定去追寻自己喜欢的生活。“我不能接受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妈妈在电话里和林希妍说的。
阿姨仔细的看了看林希妍，她知道如何符合自己在这个家庭身份的回答，可是她不想这么做，那种回答毫无意义只是敷衍，如果一个女孩子需要人帮助，她应该站出来。，她希望用不是那么正确但真诚的回答打破一直以来两人的隔阂：“我没见过你妈妈，但是我认为你更像你爸爸，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冲动，这就是你们总不能好好相处的原因，你们俩要学会如何恰当的表达自己的爱。”
星星垂落床前，林希妍躺在床上“妈妈也说过一样的话。”她自言自语。
那是去年暑假，林希妍拖着行李箱去找远方的妈妈小住一段时间。妈妈从来不摆大人的架子，两人亲密的像姐妹多过母女，林希妍喜欢妈妈。
有一天逛街，妈妈突发奇想要和林希妍换鞋子穿。妈妈换上了林希妍的娃娃鞋，林希妍换上妈妈的高跟鞋。林希妍穿不惯高跟鞋，妈妈看着林希妍别扭的走路姿势哈哈大笑，带着她进店里买鞋子。林希妍看上一双漂亮的鞋子，可惜店里没有合适的尺码，她试了最接近自己尺码的那双依然咯脚。林希妍非常喜欢那双鞋子硬是要买，妈妈掏钱包的时候笑着对林希妍说：“你呀，真是像你爸爸一样固执，特别是在固执得不可爱这点上。”那双鞋子在林希妍回家的时候忘了带走，被妈妈扔了。
自己是更像爸爸还是妈妈呢，带着这种疑问林希妍睡着了。
深浅不一的秋，忽冷忽热的天气，林希妍在这多变的天气下感冒了。
她披着一件深绿色的毛衣外套，左手拿着纸巾右手拎着一大袋零食，站在队伍的中间听着班主任强调注意事项，无非也就是注意安全，集合时间之类。
林希妍听得意兴阑珊，动物园有什么不安全的，狮子能从笼子里跑出来吗。
班主任宣布解散自由活动的时候林希妍习惯性的走向同桌，就像每次课间操结束两人一起回教室一样自然。
“要先去哪里”林希妍问道。
“对不起啊，希妍”同桌一脸歉意，“我要和男朋友一起，你知道我们俩平时都没什么能在一块的机会，成全我一次吧”同桌双手合掌，做出拜托的姿势。
“哦，去吧”林希妍假装毫不在意。
“谢谢你，最爱你了”同桌开心的说，然后被男友强行拉走
林希妍还能听到渐行渐远传来的对话。
她男友问她“你最爱她还是最爱我”
同桌调皮的改口“我最爱你只爱你。”
谈恋爱真是无聊。
林希妍站在动物园门口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决定先去看树懒。
提着的一大袋零食从右手被换到左手，左手的纸巾被丢到垃圾桶。
好重，早知道让阿姨不要买这么多，布丁也不用买两个。
感冒让林希妍异常难受，不时得停下来擦一擦鼻涕，公园的垃圾桶特别少，找不到地方仍纸巾，林希妍觉得今天的秋游真是糟糕透了。
路上遇到以前和自己表白过的男孩子，牵着另一个女孩子的手，男生一脸尴尬女生莫名骄傲。俩人从林希妍身边走过，女孩子眼神里透出对林希妍的嘲笑。
林希妍对女生投过来的敌意感到莫名其妙，她很想出于好意的告诉那个女孩子。
“你知道吗，你的男朋友曾经一晚上给我写了七首情诗，折了一罐五角星，送了两个月零食，说即使我不喜欢他他也会永远爱我，可是现在他牵着你的手。小姑娘，别相信什么永远爱你的鬼话，永远这个词，和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三千尺一样，在生活中的用法是个虚词。没有三千尺的瀑布，也没有永远爱你的人，甚至从来也没有爱这回事，爱情朝生暮死。”
这些话没有出口，换成一个大大的喷嚏。
林希妍到处找垃圾桶丢纸巾，终于在猴子山前找到一个。把纸巾仍进垃圾桶，看了看猴子，从一袋零食里掏出苹果，无视禁止投喂的牌子抛给猴子。一只猴子接到苹果，啃了两下发现不好吃，生气的仍还给林希妍，砸到她头上。
林希妍被尘埃覆盖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块爆发，那是从很久以前就累积下来的情绪。被苹果砸到，被同桌抛下，被爸爸逼着来参加秋游，被妈妈擅自扔掉的鞋子，父母的离异。
他们是否也曾说过会永远爱着彼此，婚礼时在教堂看着对方念结婚誓词。
那些甜蜜的誓言，像糖果一样令人发腻。
这个世界真讨厌，大家一起死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