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未到,琅玥已经守在那侧门旁等着吴青山,待她师傅出现,两人一同踏着积雪去那恒湖旁的空地。今日琅玥仍旧反复练习《行云掌》的三十一个动作,吴青山在旁稍加指点,再提醒一下需要注意的地方,待到辰时,两人才又踏雪而归。回来的路上,琅玥朝她师傅说出了盛凌与自己的关系。
吴青山倒并不惊讶,他显然早已知晓。
“这事,我与你鸾姨也商量过了,若能找到一个机会便会帮你把你弟弟从这里弄出去。不过,这年关将近,我与你鸾姨事情有些多,可能得等到开春才行!”
琅玥点点头,既然已经得到了师傅的答应,再等等自是无妨。
回来已是辰时,琅玥穿过庭院回廊准备回到后院时,有个男子站在回廊尽头等着她。等走近了,琅玥才认出了他,是那位刑部侍郎梁云峥的随从。
“言姑娘!我家大人已等候多时了!”随从抱拳施礼然后朝他身后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琅玥低身回礼,然后跟着他往那庭院的后门走去。
后门外的青石板上原本厚厚的积雪都已被行人,马车,碾压踩踏成一片污浊的水渍。梁云峥的马车便停在那路旁,他着银灰色狐裘大氅,背对着她负手立于车旁。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梁云峥回头,对着琅玥微微躬身,“言姑娘!”
琅玥恭敬的回了万福礼,“见过梁大人!”
此刻,琅玥穿着窄袖劲装,外面套着大氅,面色红润,额见似有发丝凝结着薄汗。梁云峥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言姑娘在这大雪的清晨也外出了吗?”
琅玥低头敛目却道:“梁大人此番前来是有事吗?”
梁云峥见她没有回答自己便也不问,直接朝着随从示意,随从立即从旁边的马车里拿出了一件沉甸甸的包袱。包袱递到梁云峥的手上,梁云峥转而递到琅玥面前道:“这是在下的那位朋友远行之前交给我的,说是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再交到姑娘手上!”
琅玥望着他手里的包袱,没有伸手去接,道:“琅玥一切安好,不缺任何衣物,还请梁大人带回去吧!”
梁云峥手一低,却道:“言姑娘,在下刚才也说过了,我的这位朋友已经出门远行了,短时间里是不能回来了!他走时,我答应过定要亲手交到姑娘手中,还望姑娘莫要为难在下!”
琅玥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莫要叫他为难——上次他也是这样的托词。上次之所以接下是当时她的确需要这些东西,可如今,上次的衣物与那些东西都还没尽数用上,这会儿再送来的实在有些过多了。可这梁大人看着明显是非要交到自己手上的。琅玥仔细想了想便开口道:“东西我可以收下,不过,能不能请梁大人再此稍等一会,琅玥想让你见一见贺姐姐!”
梁云峥听到琅玥口中说出“贺姐姐”这三个字时,她明显注意到他的眉头微微跳动了下。他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可以!她若愿意,我可以在这等!”
他答应了。琅玥这才接过他手中的包袱,里面比看起来还要有着十足的分量。琅玥拿着包袱迅速回到后院,刚好碰到了小鱼,便将包袱递给了小鱼,自己匆匆赶去了那四方楼。
四方楼内,紫苑刚刚从庭院内练了一个时辰剑回来,正换着衣服,琅玥便来了。珠儿跑去内室唤了她家小姐,不一会儿,紫苑出来了。
琅玥上来拉着紫苑的手道:“姐姐!我要带你去见个人!”
“谁啊?”
紫苑刚刚问出话,琅玥便已经拉着她的手出了雅阁。从楼梯上往下走的时候,紫苑还在问是谁,等到了庭院的回廊前,琅玥经不住她的追问,便说道:“刑部侍郎——梁云峥!”
琅玥注意到紫苑顿时一顿,然后吐出一口气来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琅玥道:“他托他的那位朋友送东西来了!”她轻描淡写的掠过。
紫苑突然一把抓住琅玥问:“是他说要见我吗?”
琅玥迟疑了下才摇头道:“没有!是我让他见你一面!”
“你?”紫苑一阵疑惑,不解的问:“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带我去见他干什么?”她心底在意的却是——又不是你要见我!
琅玥见她转身便要离开,立即上前拦住她,“姐姐!你对他有心结!这个结不解开你就永远放不下!听妹妹一句,去见他,又什么话想说的,当面说清楚!”
紫苑背对着琅玥,眼中波光微微闪动,但琅玥看不见,琅玥只听到她道:“他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我去见他!”琅玥只听到她冷笑了一声,继续道,“我们之间早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有何必再见!”说着抬腿便要离开,琅玥上去迅速抓住了她的手臂。
“姐姐!那你想见他吗?”
想见他吗?
“有什么好见得,不见!”紫苑说这话却明显迟疑了。
琅玥继而走到她面前,这才注意到紫苑眼中微微闪动着晶亮的泪花,她便明白了。“姐姐!”琅玥柔声道,“你我都是命不由己的人!往后也不会在遇见他了,今日有机会就见一面,有什么话就趁还未后悔说出来吧!别等到日后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紫苑望着琅玥,极力忍住自己眼中的泪水不让它流出来。这时她们身后突然传来了白薇的声音:“琅玥说的对!她都比你清楚!梁云峥以后或许都不会再来了!你已经没有以后了!”
紫苑望着白薇,顷刻之后用力吸了一口这庭院的冷风,似乎冷静了许多,然后冲着她们笑了笑,“好!既然没有以后了,那我就见他一面,也省的以后后悔!”
说完,一甩衣袖从琅玥身边潇洒的走过,朝那后门走去。
紫苑走到后门口的时候,脚步突然如灌铅般,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终于慢慢的走出了院门,那马车旁,长身玉立的男子,背对着她,正在抚摸着马儿的鬃毛。
往事开始历历浮现,自己与他曾一起策马扬鞭,奔走郊外,也曾长剑在手,习武作伴。那时,自己多么单纯,简单,想着便就这样一直下去……
可是,当初那个时候,谁又能预知如今这番情形——自己身陷囹圄。而他,早已娶妻生子,步步高升,与自己已然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此生都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
走到这里,她突然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还要来见他。可不等她想着转身离开,他已经转过身发现了她。
她只好朝他走来过去。
他们彼此对望,心有千言万语,临到嘴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时过境迁,他们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摸样了。
“紫衣!你……你还好吗?”梁云峥生涩的问出了这句后便后悔了,自己不该这样说的。
紫苑只是黯然的笑了,然后道:“很久都没听过别人叫我的名字了!我都快忘了我的名字是——贺紫衣!”
梁云峥眉头紧皱,望着她心中涌出无限疼惜来。只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好半天他才又问了一句,“你狠我吗?”
紫苑又笑了,眼中带出的泪花也被她硬生生的忍回去了,“狠过!可现在,连狠也没有了!”
“紫衣!”他又唤了她的名字,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曾经想过无数要对她说的话,如今她终于肯见自己了,终于站在自己面前了,可自己却又说不出一句想要说的话。心中此刻不免要生自己的气,而面上却对她苦笑了一下。
“四年了!我……”他朝她走进了一步,望着她的眼角眉梢,如此熟悉,却又如此的不同。紫苑抬头望着他,不知是想他说些什么,还是就这样看着他便可以了。
终于,梁云峥几番内心挣扎着又开口了,“我很想你!”竟是这一句话,紫苑便泪如雨下,可随后却是笑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脸。
他抬手将她眼角的泪水轻轻拭去,“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帮你!我什么都没做!”
紫苑含着泪对他摇了摇头,口中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或者什么都不需要说。
“紫衣!“他上前去想要抱着她,但她却后退了。
紫苑抬手抹去花了眼睛的泪水,然后对他露出一抹笑容,道:“我很好!”她终于说出口了,“所以不用担心!也不必想着我了!你,跟我,——此生就这样吧!”她的话里透着无比的凄凉和无奈,可全都是事实。
“紫衣!”梁云峥眼中闪着泪光,他想要走到她身边去,可他前进的时候,紫苑却倒退了。
“梁大哥!从今以后,我都不会来见你了!”说完,她转身跑进了那朱门。留下梁云峥独自站在那里。
紫苑让自己表现的很大气,也很潇洒。她清楚自己与梁云峥都绝无可能,既然知道他心里还有着自己那便够了!又何须再纠缠不清,让彼此都痛苦呢!所以,当她转身跑回庭院的时候,她终于将自己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用哭声释放了出来。
琅玥拿着梁大人的那位朋友托他带给她的包袱回到了后院,在屋子里打开了,里面有着一件雪白色的狐裘兜帽大氅。那狐皮的色泽如雪一般的洁白,没有任何杂色,且做工,刺绣均是上品。这样的大氅相当昂贵,每年冬天在市面上都是被人早早预定,因为银狐及其难猎,数量又稀少,豪门大户的都会提前预定,而一般的富贵人家要购买基本凭运气加手快。这些她都是了解的,她还记得家中的几位母亲都有一件这样的大氅,父亲那年也说要买件送与她,可是一直托人都未曾购买到那纯白的银狐大氅,最终在那年冬天也只送了一件灰褐色的狐裘大氅给她了!她还记得当时自己也高兴了许久,天一冷就穿出来了。
这人到底是是谁?为何会送自己如此贵重的东西?上次就已经送来了棉衣,为何还要送这大氅?
琅玥抱起了大氅,微微低头,闻到了上面与上次送来的棉衣上相同的味道——檀香。这个檀香也不是一般人家可以用的上,而用它来熏衣物的就更不是一般人家可以负担的起。
这个人是刑部侍郎的朋友,家中非富则贵,这样的人却又是自己父亲的故友。自己父亲在朝时也只是刚刚升之正三品,家中对檀香也只有沐浴净身时才会用,这个人到底会是谁呢?如今再朝的,还念及父亲故情的会是谁呢?
这包袱里除了这件大氅,还有一些冬天所用的冻疮药膏,抹手的香膏和女孩家脸上,身上所擦抹的珍珠香粉与沐浴的一些熏香。最后在最底层里她还找到了两张银票,同样还是二百两!
琅玥皱了皱眉,上次的二百两还在那儿,现在又收了这人的二百两,这样大的恩惠如何能还的了。若是知道了他是谁,或许还能有地方还去,可都不知对方姓什么,无缘无故受了他这些恩惠,心中总有些不安。
想着,她把大氅重新叠好准备放回去,就在这时,她望见那些香粉膏药里有两盒乳白的瓷盒瞧着有些奇怪,拿起打开一看,竟是——芙蓉粉!
这芙蓉粉通常是女子用来抹在脸上,吸汗,保持住脂粉不脱妆的东西。她虽然没用过,可这芙蓉粉可是她二娘生前在夏天最喜欢的一种东西了,据她说抹在脸上清爽吸汗的很。可现在可是寒冬腊月,怎么有人用这个?这人怎么将这芙蓉粉也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