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我的母亲(一) 》
我的母亲,叫王挺章,生于1929年,具体的日子已经不记得了。据母亲说,其祖上是客家人,迫于生活,湖广填四川那阵子过来,从此就在这边扎根。
记忆中的母亲总是很自豪地对我说外祖父掐指会算,并以此知道过去,未来。
一日,外祖父忽然叫人到后山上去看,说后山来了一个盗贼,三十多岁,穿着一件衬衫。外公他们半信半疑。带了些人绕到后山,果见这么一个中年人,正准备从后山上下来。
又一日,家里建筑碉楼,请了些工匠,其中一个铜匠早晨醒来发现自己的行李不见了。这行李当中有铜匠的一年的辛苦工钱和一些工具。外祖父立马据时掐指,就安排了两帮人,吩咐一路人从后山过去,沿着小路追下去,一路从正面沿大路追,一直追到集市上去。小路和大路上没有,盗贼一定进集市上的路口小店里面。果然那盗贼正是在那小店里被外公带人给抓住的。
关于外祖父的事情,我还是有些相信的。因为外祖父王元清,是个大能人,年轻时候和他兄弟分家所得的家产,就是一间破茅草屋子。年轻时节的外祖父闯荡云南,贵州。贩卖骡子发了财,其后又购制田产,开了草纸坊,一步一步成为衣食之家。不仅如此,中年时期,外祖父在当地,创立袍哥码头,也算乱世中的一豪杰。不料晚年得了疯瘫,不多久便去了。外祖母中年便去死,情况知之甚少,只听母亲说外祖母爱酒如命。叔外祖父的情况不是很清楚,母亲说叔外祖父也是专门替人打官司,接了状子就起轿,到了衙门就已经做成新的诉状,就可以上庭了。
对外祖父那一辈,我所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情况,除此而外,母亲还留下外祖父的一张满清时候的相片。据说那是当年,外祖父开创袍哥码头那年照的。还有就是外祖父留下的手抄的毛笔抄本,小时候,我也曾以此为摹本练书法,还特地向我的同学炫耀,“这是我外祖父的手抄本”,可是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那些抄本。
外祖父一生育有两子。其一是我的叔外公。叔外公生来就是有先天不足,患有先天性癫痴,不到三十岁就死了。早年取了一个穷人家的女人叫攀文素的,做老婆,生有一子。因是挺字辈的,就取名“挺心”,另一个就是我的外公王容集,取XXX处吕姓女子,就是我的外婆。外婆没有名字。生下来不到两岁大病了一场,其父就自己配了两服药与自己的女儿,不见其好转,就任其自己生灭。没过几天外婆偏又奇迹般地活过来了。由于女子将来要嫁人,也没正式入过家谱,外婆也就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是按照当地的风俗取了“金兰”这个俗名,以方便叫唤。外婆也没进过学堂,从小缠足,受其父亲教育只知道相夫教子,学做些家务活。她也因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解放后,因为要评成份,政府登记人口。母亲一时候,不知道怎么登记外婆,无奈之下,才想起把外婆的俗名加上其本姓“吕”字登记上去。
外婆生了3个子女。老大王挺代,老二,就是我的母亲王挺章,老三是我的小舅挺生。挺代生来就受外祖父的喜欢,掐指会算的外祖父只说挺代额头方正,印堂饱满,地阔方圆......说什么必成大器。又说那王挺心出生时候,恰逢叫花子冲进门来讨要饭吃,是叫花子逢身,来败家的。因而从小不喜欢。说来也怪,我的大舅舅从小上私塾得尽老先生的赞扬,以至于后来上川大读书,从不让外公操心。我的堂舅王挺心则刚好相反,从小不爱读书,专门学那些当时所谓下三流的东西,诸如唱戏,道场等等,稍微大些就开始赌钱斗鸡,真还应了那外祖父败家之言。
说到外婆,其娘家,在XXX乡,也算有钱人家。其父亲吕文强也是早年和和我外祖父一起靠贩运骡子发的财。用现在观点来说就是些爆发户,和外祖父一样,中年的吕文强也在当地创立袍哥码头。临解放时候,眼睛瞎了,却因祸得富。政府也没有找他麻烦。那些昔日码头上的穷人解放后,翻身作了主人,对待自己的袍哥龙头却是当个神来供养。今天被这家接去,明天那家来接,到死也是旧码头的人替他埋葬。
书至此处,才发现,原本想说说上几辈的家史,不料,这百姓之家虽然无什么的的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迹可书,也不过油盐酱醋的琐事。却象那竿上的瓜藤,拉住中间不知道两头,又牵一挂十扯出这一大蒲来,说了张家舅舅又牵出李家叔叔。正无头续时候,忽然想起,母亲当日说起一家人来。
这家人姓袁,是个木匠,大家叫他袁木匠。这袁木匠靠这自己手艺养活了老婆戴得贵和一个女儿袁临云。不曾想这袁木匠人到中年得了恶疾,一命呜呼。留下个孤儿寡母,即没什么田种,又没什么其他营生。母女两就只好作些针线活,替那些单身汉缝补过日子。日子一长就已经快过不下去了。戴得贵遂生改嫁之心。但是那些殷实之家如何瞧得起二婚婶,众人只说她是扫把星,八字大,克死丈夫。有那些想娶她做媳妇的穷人家,这戴得贵又不愿意,自己的名节被毁,却又换不来一趟富贵,却不如就如此混下去。
这日,恰有那族里的亲戚来说起一户人家,想取一继室。戴得贵道,“只要对方条件勉强过得去,也就行了。”来人道,“什么过得去,就是王家湾的响当当的袍哥龙头。因为瘫痪在床,家里人不好近身照料,才想到找个能够照料自己的女人。”这戴得贵自然动心,就托人传话。
一时,就有那攀文素得了消息,先来戴得贵家来看望,见那戴得贵母女两住在破茅屋里,床上就只有床破棉被。里面早已没有了棉花,只剩余些棉线线网。就知道是穷人家穷急了的,没有办法的人家。攀文素便道,“我家老爷子虽然是取继室,主要是有个人照料他生活起居。你有个女儿是万万不能的,要想进我家,你自己非得把你女儿安排好了,才有下文。”
原来,这攀文素就怕老爷子取了戴得贵,等个一两年如果又有了骨肉。那就多了一房人,自己守寡多年,好不容易快要出头长大了,又要白白少分一些财产,自不发算,所以总想打破这亲事。因此就回来对大家道,“那女人还有个女儿。如何开交?我们要的是女人,不是去娶一个拖家带口的一家子来。”王元清一心想有个女人照顾自己,饮食起居,有人替自己倒屎倾尿,偶尔,洗澡换衣服,方便一些,就没有想到攀文素顾虑的层面上去。再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自己原配夫人去死多年,要找个人来照顾自己也是不容易的。如今有了消息,那里肯放弃。因对儿子王容集说道,“好人家的女人,自然是不愿意的,难得女人愿意。多个人就是添双碗筷罢了。只是她是改嫁之人,这规矩还是不能少的。”既然是老头子致意应承这门亲事,王容集也就托人下了聘礼。
那知道,那戴得贵一心要想要这飞来的富贵。自那攀文素上门不久后,就把自己15岁的女儿随便许了人家,自己收拾好行礼,择了个日子,上了外祖父的花娇。那戴得贵是改嫁之妇,按照风俗,新娘子用花轿接来,不能够直接抬进屋,必须在临建的木屋内住上三天,这三天每日三餐前沐浴并更衣,三天过后,还必须从后门接进。如此这般,才算礼仪完毕。
闲话少说,戴得贵自进门以来,照顾老爷子尽心尽力。稍有空闲,又帮金兰打理家务。农忙时候,戴得贵偶尔也能作田里的活。加上没有缠过足,是个大脚丫,劳动力竟比过一般男子。如此一来,大家却也多尊重她些。挺代,章,生,心等孙子辈的,竟然也称她“二奶奶”。按辈份,戴得贵比金兰高一辈份,金兰也称她为“戴婆婆”。
戴得贵虽然解决了衣食问题,又滋生出不足之心。私下里便想拉扯拉扯女婿女儿。渐渐地,三两日从灶房里弄些米出来,拿到附近集市里去卖。卖得的钱财就存起来,到了月底,私下里,到女婿家去拿给自己的女儿。日子一长,金兰就有些知晓,却又碍于长幼之序,再则自己没当家,真正的当家人王容集长期在县城里面开戒烟(鸦片)的药铺,更为难的是金兰碍于情面,放不下这个脸面,害怕有损家庭和睦,也就不愿意出这个头。偏那攀文素早已经看不过。就寻了机会向金兰说起这件事情,只道,“那戴得贵,今日弄些米,明日弄些米,每次不多,但累积起来也是有数算的。她来了我们家,偏又不把这里当她家,却弄些家私给她女儿。何况这大家子如何由她胡来呢。”金兰虽然不认识字,却是最觉礼节重要。除了当家人自己外,万万不敢,也不愿意去管教起长辈来了。
攀文素见金兰不愿意出头,免不了,到老头子面前告状。老头子听说戴得贵的情况,对金兰和攀文素道,“当初是我取她进门的,她照顾我也算尽力。况且,她外家也没什么亲人,如今,她私下周济她自己的女儿,也是人之常情,但凡不是很过分,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权当给她些零花钱。只是日后,你多费心,该收拾的就收拾起来,该上锁的就上锁,家和万事兴,断不可为了一点小事情,就闹得个天翻地覆的。”
那戴得贵原来还有些顾忌,如今老爷爷子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她几句。而金兰和攀文素又是没当家的做不了主的女人,而且比自己低一辈份的,更不敢管自己的。所以胆子就更大些了。那攀文素有个妹妹叫攀文因的常来看望自己的姐姐,知道情况后,就对攀文素道,“你们当家的,只顾及自己在县城里作生意找钱,却丢下老爷子的家私不管,任由外人来拿了去。既然这样,你还不是可以学他戴得贵,把些家私先刨到自己兜里再说。现在这家里面,该管的没人管,老爷子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到时候,他一闭眼睛就走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为今之计策,多存些米钱,将来也算是一条退路。”这攀文素甚觉有理,暗自拿定主意。时常也私下弄出些谷子或者粮食去卖,学起戴得贵的手法,开始存自己私房钱。
转眼已经是年底。因老爷子病重,要求自己的儿子回来。王容集也就收了县城生意回来,也不打算再出去,就接过家里的各种帐目,整理钱粮,发现比往年少了许多。金兰只得说了些情况:先有戴婆婆,耗损米粮,后有攀文素也跟着拿些东西在外面卖,又从不跟她说。农忙时候请的工人也开始懈怠,纸坊里的张管事交来的租金也不及往年。因此,今年的用费自是大些,收益当然不如往年。王容集听罢,只道,“自从这老爷子病了这一两年里。自己不在家,没人管理。以至于没有了规矩。家里的日子自然要紧些。如今这小富之家,应当节俭才能立家。否则不能维持家计。”于是先辞退了纸坊的张管事。自己亲自去监督工匠门生产,又亲自去集市或县城买卖纸品;谷仓上锁,厨房里面用多少谷子只得由金兰取来,家里的人按照老爷子的管事的时候的比例开支,还必须经过自己同意才行......所有开支都得立帐。一时,又有姓李名富贵的佃客,说那片松树林和后山的竹林。经常有人来偷砍,容集便又分派他守看山林,不许偷砍者随便出入,又有佃客说相邻的租田户,挖去了中间的田坎,私自迁移田界。容集拿了地契带人与他东家赵铁板交涉,又有家族里的某些家里出了不孝子孙,希望容集出面教训,容集也就吩咐家务事情只有等清明时节‘清明会’上再说......还有其他杂事也不一一细述。
一时候,大家都有些意见,被辞退的工人自不必说,攀文素满是怨气。少不得私下埋怨,现在用点什么都得当家人同意。其妹妹攀文因,只道,“这屋子里的家私,你也是有份的。现在你什么事情向他请示。”那攀文素道,“他是当家人。我当然作不得主的。只有等娃娃成年了,才好说!如今也只有忍一忍。”那戴得贵虽然是有点怨气,不过也不敢发泄。好得这一年来,自己已经私下里弄了点钱财给自己的女儿。谁知道,她女儿又不挣气。快到年关,又得病死了,却便宜了他女婿将就这些白得来的东西,续取一门亲。戴得贵落得人才两空。大家见她死了女儿,也不过劝劝,让她想开些。这戴得贵没有了外家人,反到是一把心思用在照顾老爷子的身上。到也比过去更加尽心了。谁知道,正月过后,元清就已经不能言语。王容集,请了许多医生,也没有一个能管用的。拖了一个月,王元清,就去了。大家少不了给老爷子风光大葬,又有人私下说那戴得贵是扫把星,跟谁,谁死。这戴得贵也只好背地里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