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four
她说七岁那年,生活万劫不复。
那年我八岁,临近新年,爸爸妈妈带着我和小剪子去买新衣服。他们是好人,我知道。给小剪子请钢琴老师,给我报绘画班,就连新衣服也只给我和小剪子买。
我们从商城走出来,我和她走后面,爸妈走前面。
我清楚地看见一辆车开过来,爸爸把妈妈推得很远,自己被撞出去。而那个司机仓皇地打开车门,又坐回去。如果,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人是,是当年闯进我家逼死妈妈、又放我一条生路的人,就是那个我发誓化成灰烬也会记得的人。他逃走了。我再次亲眼看见他逃走了。
这是我第二次亲眼看着人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简爸临死前和妈妈临死前不一样,妈妈也是笑,笑得惨烈而绝望;但是简爸的笑温暖如明媚的阳光,我竟然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我看到了幸福的光。守护天使的结局虽然惨烈,但也是幸福的不是吗?
我记得他对妈妈说的“我爱你”,那时候的我们还不懂得爱的意义,也不知道一个字的重量。如果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是这样的吗?
小剪子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我看着她咬自己的嘴唇,一直到渗出血。而那个时候的我也无能为力,尽管那是我几年前就经历过的痛。我也哭了,这个世界上我仅剩的亲人,又离开了一个。我的童年就这样浸在无穷无尽的泪水里。
那一天,我才终于想要成为一个守护天使。守护足以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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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十四岁那天,小剪子没有让简妈跟着我们去看妈妈,一路上都是她陪着我走。
我出生在夏天,最热的时候。我不喜欢骄阳,而是喜欢明媚温暖的太阳。目的地在郊区,是挺远的一段路,走在那条路上的我从来都不说话,她也一直都不说话。
盛夏荼蘼花开过后,无花再开放。那是妈妈最爱的花,她永生离开的那天,我生日的那天,开到荼蘼。
我跪在坟墓前,一句话也不说,一滴眼泪也没掉。那么多年,除了沉默和苦闷的叹息,我已经看淡了很多。越淡就让我越在乎,越在乎就让我越珍惜。人,就是那么矛盾而纠结的动物。
小剪子也一直跪着,闭着眼睛,我不忍打扰。
我看着妈妈年轻时期的那张照片,又开始惆怅。我想要把妈妈从死神那里拉回来,如果当初我从柜子里冲出来呢,事情又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我理解我的父亲,他这样做是对的,不让坏人得逞而牺牲了自己的家人和超脱一切的幸福,他当时一定比任何人都痛苦。
只是这一切从哪里开始出了错呢?还是本身这一切就是一个错误?!
“木木,生日快乐。”小剪子说。
我转头看着她,硬梆梆地挤出一个笑容给她,我想那个笑一定比我哭还难看。
“如果你妈妈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她一定会伤心死的,相信我,我们还有一片美好的未来。”她坚定地看着我,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是吗,会吗。我没有问出口,或许在我心里有一定的答案。
“刚才我好像听见你妈妈对我说话了,”她看着我,“她说要让你快乐,因为她现在过的就很快乐,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我想起来那个梦,妈妈化身仙女带走简若天使的那个梦。如果没有那个梦,我会完全把小剪子的话当成的一个善意而美丽的安慰,但是现在,我深信不疑。
“她还说,你最喜欢风车,她最喜欢你甜美如幼童的笑容。”
是吗?妈妈还记得我最爱的风车,还有木木的笑容。妈妈也想木木吗?
我任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允许它往外掉。
“木木,快乐吗?”小剪子问我。
是吗,现在顿然间有一种小小的愉悦,知道妈妈想我,那就会很快乐。
“等我一下。”小剪子跑走了。
我看见她跑得很远,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手里拿着迎风转动的白色风车。我不能说那个时候的我有多坚强,但我可以肯定我是顽强的。
她眼里都有泪水,我还是面无表情。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过,也不知道她为了让我开心到底都做了什么。我突然很想抱着这个像天使的女孩子,然后毫不顾忌地大哭。
我没有。很自然地对着她笑。她的眼泪就从她会发光的眼睛里跑出来,抱着我,像是比我更痛苦的哭了。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我也掉眼泪,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因为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太简单,对不起太勉强。
我最亲爱的小剪子,今天我真的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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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时候,我最喜欢的是单车。我骑着单车带着她,可以去很多地方。经过那些上坡下坡,我就会产生浪迹天涯的幻觉。
我想尝试的远行——只是想要远离未来不能躲避的甜美的骗局。
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阻碍我放弃浪迹天涯,除非她说,她不会跟我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不知道会有多痛心。
她和我一样是热衷自由的人,她追求音乐的极度自由,我追求美术的无限自由。可是要是真要我说自由是什么,我还真答不出个一二三。
那是一个要分为好几个层面的定义。不是逃脱家长的管辖范围而变得无拘无束,也不是在外面玩上两三天也不跟家里联系。对于我和小剪子这样的家庭,我们也没有什么权利听着爸爸妈妈无穷无尽的唠叨。在爸爸过世后,妈妈的爱好便是沉默,如果我和小剪子也不说话,家里就安静到可以听到钟表嘀嗒的声音。自由也不是肆意妄为地做自己喜欢却又不道德的事情。
真正的自由是在真实的基础上搭建的一种洒脱的思想。我想要背着我的画板,走遍全世界,看到两个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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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记得在初中的时候,我和她经常被老师选出来当很多演讲比赛的主持人。虽然不在同一个年级,但是还是那么巧的被选出来。老师总是说,我和她是学校里最好看的孩子。
没有谁知道我只是一个领养的孩子,就算知道也无所谓,我从不会因为这个而伤心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不是因为不要我才把我给了别人,相反的,他们很爱我,这就足够了。
初中的时候我们还一起上学放学,有很多调皮的男生会在后面揪她的头发,好多人还送给她信封很精美的信.....她是一个很受欢迎的女生,就连我们班也有很喜欢她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小剪子,一直很乖,好像在她眼里和心里除了钢琴再没有爱好,除了妈妈和我再没有什么是重要的。而我总是把别的人偷偷塞给我的信放好,再认真的回复过去。委婉的拒绝似乎已经成了我的强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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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都不是真正快乐的孩子,而我最想带给她、也最无能为力的便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