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one
我一直一直都想买一个泰迪熊给她，只是希望可以用我自己的钱。她是一个没有玩具、没有童年孩子。而我的童年很幸福，也很残忍。难以道破。
我想，我是应该要讲一下我的过去。
我亲生母亲叫金熙在，她是一个很漂亮的韩国女子。瓜子脸，晶莹的瞳仁里像是开了一朵透明的雪莲，挺拔的鼻梁，几乎完美的侧脸。我的妈妈在我心里就像仙女一样。
亲生父亲是国内著名的画家，他办过很多次画展，在我四岁的生命里，他几乎就是一个神。我对他除了父子之情之外，还有对偶像的崇拜。
每当我在画室里看他一幅一幅的作画时，他就会把我抱起来，放在他的膝上，听他耐心地讲每一幅画的意义。
画有它的意义，它存在的意义。
那似乎是我童年最珍贵的时光。
很幸运的，我学到了两种语言：汉语和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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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玩具，我的房间总是堆满了玩具。那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欢乐的海洋。我有数不清的遥控车、战斗陀螺和电子游戏机，都是与时俱进的。可是我最爱的不是这些。
它是一只泰迪熊，妈妈在韩国买来给我的生日礼物。它总是静静地躺在我的床头，是我最爱的玩具。可能别人会觉得很矫情，但是我认为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个泰迪熊，它可以比你还高，也可以很小、很柔软的躺在你手心里。
童年大概就是零碎的玩具相互拼凑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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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就是这样，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在此之前，我的生活里没有惶恐不安。
爸爸去外地办画展，十几天后才回来。他回来的那天晚上，隔着一面墙，我隐隐约约听见爸爸和妈妈的对话。
“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那些画就只有你知道在哪，无论如何，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不能让他得逞。”是爸爸的声音。
我听见妈妈的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哭腔，说：“就算把那些画给他又怎么样呢，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接着我就再也听不到了，或许现在爸爸正在安慰妈妈，或者爸爸也在沉默。
有什么是值得爸爸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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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第二天，爸爸带着很少的行李离开了，我看着妈妈泪流满面。
爸爸临走时，把我抱起来，亲了亲我的脸颊，我看见他眼眶的红润，再也忍不住地抱着他大哭。小的时候我就是那样一个依赖家庭、依赖爸妈的孩子，毫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欢乐悲伤。
他将我放下来，看着妈妈。那是我一辈子也没能读懂得眼神，只是妈妈那两行泪再次滑落。
他就这样残忍地丢掉了我和妈妈，一个月、两个月，妈妈和我等不到他。
直到第七十七天，妈妈接了一个电话。也就是一分钟左右的时长，电话从她手里滑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那时我有说不出的害怕。
妈妈扑过来，抱住我，无声地哭，泪水浸湿了我后背薄薄的衣服。
我只是莫名的感觉胸口沉闷，呼吸也很困难。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心痛。我一滴眼泪也没掉，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或许是看到妈妈痛不欲生的样子才心痛，也或许是那个电话给我不好的感觉。因为我的感觉一相是那么准。
妈妈把我抱在床上，她和我坐在一起，她紧紧地抱住我床头的泰迪熊，我永远记得那天她对我说得话：“孩子，你恨爸爸吗？”
我点点头，我恨他丢下我们幸福无比的家庭。
“如果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就不会恨他了。你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妈妈从来都没有后悔跟着你爸爸来中国。当初，你爸爸是中国赴韩国的一个留学生，和我是一个大学的。他是美术系的高材生，他走过去整个学校的女同学就会为之沸腾。是因为学校里的一场演唱会你爸爸认识了我，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两年后，他不得不回中国，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我也很想和他一起走，可是你外公和外婆怎么都不同意，他们认为我不会幸福，还说你爸爸到了中国就会甩了我。我不信，他们说，只要我跟你爸爸回中国，他们就和我断绝关系。最后我已经投降了，我求了他们一天一夜，诚心地跪在他们的门外，他们才同意我送你爸爸去机场。当我在机场看见你爸爸的时候，我就再也不想回去了。我怕自己很抑制不住就这样跟着你爸爸走了，所以我没有让你爸爸看见我。我躲在柱子后面，看着他恋恋不舍地走进去。我哭得再也没有力气，踉踉跄跄地走回家里。你的外婆对我说，他们也是为了我好，不想看见我以后比这更伤心。我抱着她，再也说不出来话。你爸爸已经永远登上了属于他的飞机。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你爸爸并没有上飞机，他来我家找我。最后你外公外婆也被他感动，也不再反对。我就这样跟着你爸爸回了中国。”妈妈脸上始终挂着泪水，虽然是在哭，但好像嘴角又微微上扬。到底什么是幸福，什么悲伤，又有什么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呢？
“那一次你爸爸办画展回来之后,我才知道有人告他仿冒，说要抢走他的画，你爸爸没有仿冒过人任何人。孩子，现在妈妈把爸爸藏画的地方告诉你，年轻的时候爸爸带妈妈看过的一棵心型的树，你知道那棵树在哪里，我们也一起去看过，画就藏在树下。如果，有一天，连我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你一定保住那些画，还有，还有你自己的生命。画是你爸爸这辈子的心血，而你，亲爱的孩子，你是爸爸和妈妈这辈子的心血。你爸爸他不想让坏人得逞，而他自己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妈妈哭着说。
妈妈紧紧地抱着我，说：“如果连妈妈也不得不离开你，木木，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只有妈妈会喊我木木。
外面有人敲门，门像是快要被敲破了。妈妈抹掉眼泪，把我抱进一个柜子里。她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绝对不能出来，要带着我和你爸爸的生命好好活着。”
她关上了柜子的门。门上有一个锁眼，我通过锁眼往外看。
门是被跺开的，不是妈妈打开的。一群高大威猛的人拿着木棍和刀具走进来。
其中一个人狠狠地抓起妈妈的衣领，把她扔到了墙上，她的头撞到了墙，离那么远我依然听到撞击的声音。
“**，把画藏哪了，赶紧说，说了我兴许会放了你一命。”他拿着匕首一样的刀在妈妈完美的脸上比划。
妈妈只是笑，笑地惨烈而绝望。我害怕，我多想冲出去，像超人一样把那群人打倒，守护我的妈妈。可是我只能捂着嘴，无声地掉眼泪。
他扇了妈妈一巴掌，妈妈跪倒在地上，眼神有让我说不出的恐惧，她仍然只是笑，笑得惨烈而绝望。
“再不说我就杀了你。”他说。我发誓，他那张狰狞的面孔就算化成灰我依然记得。
妈妈朝着他的刀尖顶上去，流下了最后一滴泪。
我就是这样亲眼看着妈妈倒下，亲眼看着她离开我，永远地离开我。我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咬出了血，没有什么疼痛能超过心痛。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木木。
怎么可以？！
那些人翻箱倒柜地找画，把值钱的东西都搜走了。妈妈在把我抱进柜子之前，在我脖子上挂了一个白金的小熊挂链。小熊长得很像泰迪熊。
那个捅死我妈的人，也打开了我的柜子，我发誓他绝对看见我了，我和他对视，就算他把我也杀了也无所谓，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了亲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关上了柜子门，朝那些还在搜索的人说：“好了，好了，我们回去赴命了。”
他并没有把我揪出来，也并没有逼问我画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恨他，不知道。
等到他们走了以后，我还是没有办法从这些快要把我折磨死的触目惊心中走出来。我合上了妈妈睁着地双眼。她的口型好像最后给我说了一遍：“好好活着。”
我要怎么好好活着？！
在我不知道要怎么做的时候，楼下的张奶奶跑上来抱住我。我也抱着她哭，哭得歇斯底里，声嘶力竭。妈妈的后事是张奶奶一家人帮着处理的，也没有多少人去哀悼。以前很多爸爸妈妈的朋友都没有来，张奶奶说他们怕得罪人，但是让我别恨他们，每个人都有自保的权利，他们还是善良的。
我知道。世态炎凉，冷暖自知。
张奶奶对我的恩情，永生难忘。
那个让我失去全世界的傍晚，张奶奶对我说：“孩子，奶奶老了，不能养活你。我年轻的时候领养了一个孩子，他姓简，是个很有爱心的人。以后让他当你爸爸好不好？”
我不语，只是抱着她哭。
“我苦命的孩子。”她也抱着我，我知道她一定也哭了。
每一个人不是都有一分痛不欲生的经历和难以言语的心酸吗？
我知道，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爸爸，妈妈，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