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元公道:“我听见了凌小子的声音,咱们出去走走,似乎有些有趣的事情。”
纪深谋摸索着拿起放在石桌上的竹竿,和董元公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还没走到店外,就听见人声鼎沸,嬉笑声、叫好声已然响成了一片,这阵势,一时间也不知道门外站了多少人。董元公刚刚走出店门,就见凌天成牵着马,挤在人堆里,他身材高大,相貌不凡,站在人群中,给人鹤立鸡群的感觉。
路人已经围成了一个圈,里三层,外三层把一人一猴围在中间。耍猴人身材臃肿,一头癞痢,络腮胡子,肥头大耳,着一身粗布麻衣,衣服似乎穿的太久,已经发白而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那人左手拿着一个铜锣,右手绳索牵了一只一尺多长的灰毛猴子,猴儿抓耳挠腮,一刻不停,一双金色的大眼左顾右盼,甚是可爱。
董元公对身边的纪深谋说:“有人要耍猴子把戏了。”纪深谋侧耳倾听,只听‘梆’的一声脆响,一个粗壮的声音响起:“下面这只畜生就给各位看官表演一个‘三桃献寿’。”
一声响亮的呼哨声响过,众人看见耍猴人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半熟的桃子,‘嗖’的一声朝猴子扔了过去,小猴凌空跃起,将桃子放在怀中,自顾自把玩起来,它将桃子顶在头上,大摇大摆地来回走动,众人见此,登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耍猴人再将一个桃子抛向小猴,小猴腾身接住,头顶的那个桃子却依然稳稳当当地停着。
众人见状,又惊又叹,蓦地一阵雷鸣般的喝彩。猴儿将两个桃子连番抛起,一刻不停。这猴儿把玩桃儿的手法相当娴熟,边抛边走,时不时地朝着众人龇牙一笑,神情颇讨人喜爱。看客们屏息凝视,生怕惊动了小猴,双眼俱都盯着翻飞的桃儿,一瞬不瞬。
好戏却还在后头,耍猴人在怀里摸了一阵,再次把一个桃子掷向小猴,猴儿双手翻飞,足下兀自不停,身子微动,便将第三个桃子圈进掌中,三只桃子被它舞得像一个圆轮,舞动中,猴儿‘吱吱’直叫,神情得意至极。众人见此,一时竟目瞪口呆,凝神观看,场面比刚刚更安静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声‘梆’的锣鸣声,众人才回过神来,猴儿听见此声,心领神会,将三个桃子笔直叠在地上,又恭恭敬敬地向那三个桃子磕了几个头,随即乖乖地退在一旁。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雷霆般的掌声响起,随即便有暴雨般的铜钱扔向场中。耍猴人一面道谢,一面弯身捡拾地上的铜钱。待到地上的铜钱拾捡完毕,竟已堆满了那面铜锣。耍猴人轻轻叩了叩铜锣边沿,携着猴儿对众人拱手说到:“诸位乡亲,今日的把戏就到这了,谢谢大伙赏脸,明日请早。”看客们听到这话,都觉得不尽兴,嘟囔一阵,才四下散了。凌天成这时才看见董元公和纪深谋,忙上前道:“老前辈、纪兄弟,你们好啊!”
董元公眼睛看了一眼收拾家伙什的耍猴人打趣道:“这耍猴人的猴儿很有灵性,想必你也非常的喜欢吧?”
凌天成笑道:“也谈不上喜欢,但是觉得新鲜,小子来自西北大漠,没有见过耍猴,今日见到,就驻足观看了一阵。”
董元公思索着问:“这个耍猴人自报家门时,说他耍猴儿耍了几年了?”
凌天成答道:“已有二十年了。”
董元公想到一些蹊跷,但嘴上却说到:“这位朋友也挺不容易!”
凌天成表示赞同:“走江湖卖艺,大都是为了谋个生计,生活中充满了无奈,谁都不容易。”他想起黄马还在身后,转而又道:“老前辈!若没什么事情,小子先走一步了。”
董元公打量着他身后的黄马,示意凌天成忙去,待凌天成转入店中,他将目光看向了那耍猴的卖艺人。神情不变,但眼眸微微闪动,似在思索着什么。
耍猴人正牵着小猴,扭动着肥大的身躯,走向仙鹤酒楼。董元公招呼道:“孩子,咱们回去吃晚饭!”
二人踱入酒楼,就听见小二阿威的喝骂声:“滚滚滚,这是仙鹤酒楼,是咱们广临府最好的酒楼,你全身脏兮兮的,还带了个杂毛畜生,别弄脏了我们的地方,出去出去!”说着就做出要轰人出门的动作,耍猴人却并不退让,淡淡地说道:“酒馆是付钱吃饭的地方,我付你饭钱,你不就应该给我吃的吗?”小二并不答话,只是冷笑。
纪深谋听得不悦,眉头一轩,道:“阿威,不得对客人无礼,开门做生意的,哪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可是公子,他……”阿威辩解道。“快去招呼吧!”纪深谋语气明显带着责备。
小二阿威听东家发了话,不敢再说什么,转而对耍猴人不冷不热地说:“你找个位子坐下吧!要吃什么告诉我。”
耍猴人对阿威的话恍若未闻,转身对纪深谋道:“谢过公子了。”这才牵着小猴在靠门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向小二要了一碗素面、一碟花生米和半斤水酒。纪深谋和董元公则在西首的位置上坐定,纪深谋向阿威吩咐道:“你让厨房做几道可口的饭菜,再打一斤好酒。”阿威‘嗯’了一声,赶紧准备去了。
纪深谋对董元公道:“老爷子待小子甚厚,今日无论如何也得让我做个东聊表心意。”董元公知纪深谋性情,当下微笑着说:“那老夫可就恭敬不如从命咯!”董元公喝了一口茶水,问到:“孩子,这家酒楼是你的产业?”纪深谋说到:“不瞒老爷子,这酒楼是爹爹留下的,这里不论是掌柜还是伙计,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爹心地好,将他们收留于此,开了间客栈,给他们一个生计。”
董元公感慨道:“令尊心善!”
纪深谋道:“爹爹也是孤儿,这大概算是物伤其类吧!他常常教导我要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
董元公对这些话颇为赞同,称赞的同时,大呼可惜,可惜的是自己没能和纪深谋的父亲见上一面。
二人聊着天的时候,阿威已将饭菜摆好了,阿威对菜肴稍作介绍后,二人开始享受这顿色香味俱全的美味晚餐。董元公对其中的一道青椒牛杂特别喜欢,正想出言称赞,就听见食客中有人喊道:“快看啊!这猴儿还会喝酒!”众人难以置信,‘刷’的一下,将眼睛都集中在耍猴人所牵的猴儿身上。
只见那猴儿大模大样的坐在桌子上,怀中抱着一樽酒壶,壶盖早已不知去向,猴儿将酒壶倾斜,猴嘴对着壶口,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喝着酒。伴随着它喉结的起伏,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一张猴脸因为喝了酒早已变得通红,猴儿喝光壶里的酒,将酒壶一推,四仰八叉的躺在桌子上。众食客见此,大声叫好。那耍猴人轻轻地抚摸着猴儿的头,微笑着向众人做了一揖。
苏氏姐妹此时正从外头进店,看见猴子的可爱模样,苏绣娘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那猴儿跟前,轻轻拍打着猴儿的小脑袋,拿着刚买的泥人逗它,又时不时用手指轻戳它的小肚皮,那猴儿也不生气,只是看着苏绣娘龇牙傻笑。
苏绣娘看得有趣,娇笑一声,竟一把将小猴抱在怀里,耍猴人竟也不介意,只是嘱咐道:“若是姑娘喜欢,便抱这杂毛畜生去玩会吧,等小人吃完饭,再取它回来便是。”苏绣娘高兴得点点头,朝耍猴人道了一声谢,就抱着小猴往一张空桌子走去,身旁的苏婉然见师妹如此喜爱猴儿,眼里露出不解的神情,继而摇了摇头,看她那神情,似乎在说:“你这孩子心性,什么时候能改掉。”
苏绣娘透过一群群的食客,看到了纪深谋和董元公,她走到纪深谋和董元公的身边,朝二人说到:“老爷子,纪公子,你们看。”说着,将怀里的猴子一扬,笑嘻嘻地说:“这小猴可有趣的紧,还知道要玩我的泥人!”那猴儿似乎知道有人在夸它,咧着嘴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刚刚喝过酒的原因,竟打起了酒嗝。看的大伙都是莞尔。纵然苏婉然不大说话,也都抿着嘴直笑。
董元公笑着问:“女娃娃很喜欢这些小家伙嘛!我昨日还见你在后院逗一只画眉鸟哩!”
苏绣娘抚摸着猴儿,笑到:“咱们幽兰谷里有许多小动物,比如什么大白兔,小刺猬、画眉鸟什么的。我都很喜欢同它们一块玩。”
董元公哈哈大笑,随口问道:“女娃娃知道猴儿最喜欢别人帮它干嘛吗?”
苏绣娘蹙眉思考,试探性地问:“莫非是喜欢咱们拿香蕉喂它?可眼下我又到哪里给它弄香蕉去。”见董元公笑而不语,她又说到:“难道喜欢咱们带它去林子里玩?”董元公依旧没有说话,苏绣娘颓然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董元公故作神秘,缓缓开言:“猴儿最喜欢别人帮它抓虱子了。”说着,伸手在猴毛里一阵摸索,不多时,摸出一个黑色的虱子,旋即用指甲掐死。众人观察一阵,发现猴儿闭着眼睛,全身放松,显然颇为享受。
苏绣娘依样画葫芦,伸手在猴儿皮毛中搜索,不久也摸出一个黑色的虱子,那猴儿一动不动,只是闭着眼睛,苏绣娘轻轻拍着猴儿的脑袋,笑骂道:“你这猴子,倒会享福。”继而对董元公道:“老爷子,你说的可真对。”说着,苏绣娘将猴儿扶正,耐心地替他除着虱子,猴儿则闭着眼睛,除了偶尔打打酒嗝,竟一动也不动。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说到:“董老前辈,纪兄弟,二位姑娘,见过!见过!”众人转头一瞧,原来是周铁和南怀远二人,周铁拱手和众人见过,便坐在一旁,南怀远似乎心情颇差,竟似没精打采一般,他将脸撇过一边,正好看见苏绣娘给那猴儿抓虱子,白皙的脸庞上,一双秀目盯着猴儿,露出专注神情,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似乎还有些颤动,真是我见尤怜。一时竟令南怀远看的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