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辰躺在课桌上睡着了。
趴在桌子上没有两分钟她就睡着了，梦就像是春季溪流的水一样来的自然。那个梦让她有些躁动，她不时晃动那靠在桌子的手，时不时还冒出一两句吐字不清的话语。她的同桌兼室友在一边不断的拍着她的肩，示意她该醒来了。因为她抖一下或者迷迷糊糊的说句话，全班的人看着她，老师皱着眉，她严重影响他的课程进度了。
那是她的班主任，教她文学史的。紫辰对文学不感兴趣。他拿着书边走边讲，来到紫辰旁边，指着睡着了的紫辰对她同桌说：“下课叫她来找我一下。”她同桌轻微的做了一个鬼脸点点头。
“到干嘛呢?昨晚做贼了?”班主任拿了一杯水给紫辰。
“谢谢。”紫辰接过水，猛地喝了一口，“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失眠了。”
“学习压力大?”
“不是。”
“恋爱了?”
“没有。”
紫辰看着殷切关心自己的班主任，有点不好意思，把杯子放到一边，
“嗯，自己注意点身体。”他停了一会儿，在紫辰对面坐下来，“我老同学最近还好吧?”
紫辰班主任叫周旭，是欧阳昌辉的大学同学，自毕业之后，他选择当老师。欧阳昌辉学习成绩表现不是很好，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理想，但是身体素质很不错，被警局破格录用了。
“还行，他还说下次找过时间来看望你呢。”
“哦……他还是老样子，他的话不可信。上次开学送你来学校都不肯移步来跟我聚聚。”周旭笑着说，好像不经意间想起了当年自己一群人吹牛皮的场景。他看着紫辰，觉得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点欧阳昌辉年轻时候的影子。
紫辰嫣然一笑，没有接他的话。
“周老师，你是教文学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周旭额了一声，“什么问题呢?”
“你迄今为止遇到的最怪诞的事什么?”紫辰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前倾，认真的表情让他有点意外。
“你遇到什么怪诞的事了?”周旭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他以为要问他学习或生活的问题。
“没有，我突发奇想。”紫辰抱歉的说到。
周旭是来自农村的，农村迷信，很多荒诞不经的事都能从老人口里听到。他喜欢听老人家讲故事，尤其是他爷爷奶奶这一辈的老人。他们经历过最混乱的年代，最黑暗血腥的年代，他们是最有故事的人。
老一辈也喜欢有小孩子围到他们身边，把那些被别人唤作迷信的东西一个一个的诉说给小孩听，讲的很认真很细致，生怕漏了自己经历以及自己从上一辈听来的美好故事。
周旭在他们那里可以听到当年慈禧太后是怎么屠杀义和团的，袁世凯是怎么对付孙中山的，当年饥荒人是吃人肉的。周旭不喜欢听这些，因为这些不能吸引一个孩子的好奇心，以后他都能在书上看到的。他喜欢老人给他讲那些荒诞的，书上没有的野史。
他喜欢老人跟他讲死人的故事，讲鬼故事，讲僵尸的故事。
周旭的爷爷死的早，他没有见过。跟他讲故事的都是住在五六百米远对面的林大爷。林大爷89岁了，耳不聋眼不瞎的，脸色红润，走起路来一阵风。他给周旭他们讲故事，是要收取好处的—蚌，他喜欢吃这类有介壳软体动物。他是一个鳏夫，没有子女，孤生一人住在一个烂草棚里，但是他很开心，天天乐呵呵的，一张没有牙的嘴伴着他那黑黝黝的脸，一幅乐观苦难老农的肖像画。
老头子讲鬼事都是周旭要求的，其他小孩子都怕，但是周旭摸的蚌最多。所以每次林大爷一讲鬼故事的时候，其他小孩子都跑开，就讲给他一个人听。
像往常一样，周旭在这天起的早早的，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下池塘摸了半畚箕蚌，睡完午觉之后兴冲冲的给林大爷送过去。过去的时候林大爷在竹竿边晾他的那套破烂的衣服。
“林大爷……下午给我讲故事吧。”周旭扬了扬手上的蚌。
“周伢子，你来了。”
周旭一听到他说话就觉得今天林大爷跟往常不太一样，语气有点无力，就像是漏了气的轮胎到后面的时候。他发现林大爷没精神，脸色发黑，“林大爷，你生病了吗?”
林大爷只是笑笑，和蔼的看着周旭，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林大爷抓住周旭的手放到自己手上，握住他的手，“周伢子，又想听故事了?”
“他的手是冰的。”周旭看着紫辰，紫辰听得入迷，没有很大反应，只是说：“然后呢?”
周旭发现林大爷的手是冰的，本能的往回收缩了一下，但是林大爷抓的更紧了。林大爷看着周旭，那眼神让周旭感到怕，那不是林大爷了他当时想。他怕极了，可是挣脱不了。
“周伢子啊，今天我就不给你讲故事了。我有点累，想早点睡。那些蚌就放那吧，我下午吃完就睡觉了。”林大爷回头看了一下蚌，笑了笑，“现在就你来看我了。”说完就放开了他的手。
周旭呆在那里，看着林大爷，感觉他就像秋冬时候还没有完全被风吹走的枯叶，摇摇晃晃在枝头，随时都会飘走。
“我们爷孙感情最好，我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林大爷看着周旭，眼神有了一些光彩，话说的很神秘小声，看样子是想吊周旭的胃口。
听到有礼物，周旭很高兴，“好啊，什么礼物?”
林大爷转身进了草棚，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长长的布袋子。他解开套子，露出一个剑柄。
“木剑?”周旭兴奋的叫出声来，拥有一把木剑是他梦寐以求的，是所有农村孩子都梦寐以求的。
林大爷抽出剑，小心的摸扶着，像是摸着情人的脸。“这是一把桃木剑，漂亮吧?”
当然漂亮，周旭接过那剑，把玩了很久，指着剑身上的斑迹问林大爷：“大爷，这是什么啊?”
“是血吧，我也不知道。”林大爷点着头对周旭说：“这是我太爷爷留给我爷爷的，我爷爷流传下来的。这可是一件宝贝啊，你要好好的爱护它。”
“桃木剑?”紫辰没有看过桃木剑像什么样子，她知道的桃树都是弯弯曲曲的，要用桃木做剑那也是一项技术活了。
“对，一把桃木剑。很沉重，当时看起来脏兮兮的，一看就是十数年没有拭过尘了。”
“他给你剑之后呢?你走了?”紫辰看着周旭。
周旭点了一下头，“嗯，当时我听到他没故事讲，四点多就想睡觉，觉得他那天怪怪的，我接了他给我的剑，就走了。”周旭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努力记忆当时的场景，他想记起他是怎样离开的。
“当我走了几十米之后，回过头去看，看到他还在看着我。他在那草棚前的小平地上看着我，对我笑了笑。那笑容我一辈子都记得住。”
“后来呢?”
“第二天就听到说他死了。”周旭喝了一口水，把杯子移开，“他就是穿着下午在那晾着的那衣服。那些蚌都被他放到门前的池塘里了。他躺在那里，脸上很干瘪，但是很安静，到那时我才知道他那么瘦，像是一具干尸。”
紫辰轻轻惊呼了一声，“你到看他?”
“是啊，我一点都不怕他。因为没有子女，他身后事都是村里人一起凑钱处理的。”
“那后面肯定还发生了其他事你才会觉得怪诞吧?”
周旭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后来我又看到他了。”
“什么?”紫辰大呼一声，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周旭，“你看到他了?他不是……”
周旭转过身，“应该说是当时我觉得我看到他了。在他死了几天之后，我一个人在小林子里捡柴，我在林子里看到他。他看着我，我们就远远的面对面看着。”
“我听到他叫我周伢子，我没有怕，因为他当时笑盈盈的，一点都不吓人。”周旭仰着头，闭着眼睛，“可是我叫他，他没有应我。我走近他，可是总是走不近。”
紫辰望着脸色有点异样的周旭，“老师，这会不会是一种幻想，一种梦境?我就时常觉得有时候我分不清楚现实跟梦境。有的时候现实当中做着某件事会突然停下来，因为似曾相识，感觉不仅一次做过这事，可是却想不起来是在梦里做过还是真正做过。”
“是啊，后来我也觉得那是小时候的一个梦，只是我自己把它当真了。因为越来越多的心理学可以解释这个。我以前也咨询过心理医生，她的说法跟你一样。可能是就是太想某个人了，所以我们选择把梦境当现实。”周旭不愿承认那是梦境，因为它根本不是梦，可是也不想和紫辰争辩。
“有一点像庄周梦蝶。可是那幕场景却如此真实，我听到他叫了我，我也叫了他，还追了他。”
“那你之后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了?”紫辰看着周旭那么认真的陈述，有点不忍心粗暴的否定他。
周旭摇摇头，“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后面没有遇到这样的事，连类似的都没有。这也是我觉得怪诞的地方。它真正发生过，我自己知道，可是我不能强行让外人也接受这种无稽之谈。”
鬼神之事现代人当然觉得无稽之谈，“我知道说了之后只是多一份嘲笑，所以我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这事。今天你问我怪诞之事，我只好把这个说出来了。”
“你那把桃木剑呢?我能不能看看啊?”紫辰记起林大爷给他的桃木剑，她想瞧瞧这神秘的古董是什么样子的。
“在老家，以后回家我带来给你看看。我把它封起来了，没有人知道这东西。”周旭看着紫辰，呵的笑了一下，“除了你。”
“我这么荣幸啊?”
周旭嗯了一下，看着紫辰有些浮肿的眼睛，“最近没什么事吧?”
紫辰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用手揉揉眼睛，“没事，就昨天晚上睡不着。”
“哦，我以为你有什么怪诞的事跟我说呢。”
“没有，睡不着觉应该不算怪诞吧?”紫辰呵呵的笑，想避开那份心虚的窘态。
周旭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说其他的故事了，“好吧，那你回去休息吧。以后别在我课堂上睡觉了。还有，不要无缘无故翘课，你很聪明，但是终究要在书本上学点东西，有些东西课外学不到的。”
“知道了。”紫辰咬了一下下嘴唇，瞥了一眼门口，“那我先回去了啊。”
周旭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了，在紫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说：“这事就别往外说了。”
“嗯，知道，这样的事说了其他人也不会信。”
“叫你爸得闲的时候出来和我聚聚。”
紫辰嗯嗯的点头，轻轻的带上门。站在门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脑袋有点蒙，她要回去睡觉了。
当她走在那长长的走廊上时候，听着那脚步沉闷的踢踏声，紫辰叹了一口气。
“什么是迷信?”
她自己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