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大中午,周海深的信息才姗姗来迟。
他通过微信给何愁发来了一张照片,一张身份证复印件。
何愁看着手机里的这张黑白照片,这个叫做陈恬慈的女孩人如其名,恬静柔美,让人忍不住心生几分保护欲。一想到这个如花般美好的女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心中忽又有几分惋惜。
他打车来到身份证上的地址,是一座别墅,却大门紧闭。当时明明艳阳高照,但是这座别墅却笼罩在一片阴森的气息下,光是站在门口,就让人感觉冷飕飕的。
摁了许久的门铃,也始终没有人应答。
何愁找了附近的居民一问,才知道了原委。
“你说那户人家啊?一个多月前就搬走了,听说好像是回老家办丧事去了。哎……好好的一个姑娘,说没就没了,真是可惜呀!”坐在自家门口的大妈,一边摘菜,一边说道。
“阿姨,你知道那个女孩她、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因为那户人家几乎很少和我们这些隔壁邻居来往……”说到这儿,大妈忽然左右环顾了两眼,然后才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我听说啊,那个孩子有病……”
何愁一怔,“有病?!”
大妈悄然说:“听说是精神方面的疾病,平时就很少见那孩子在家住,这几年一直都是在南湖那边的一家精神医院治疗。”
谢别了大妈,何愁驱车前往南湖。很快,司机就把他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
眼前这座不高的楼房,就是这条空旷的大道上唯一的建筑了。远远地看上去,有些像是郊区的学校。走近一看,却更加像是监狱。
铁丝网围城的高高壁垒中,一些穿着蓝白病号服的病人门正在放风游荡晒太阳,行走期间的并不是普通的女护士,清一色的是高大健壮的汉子,毕竟他们要照顾的也不是普通的病人。
紧闭的大门上挂着一块有些褪色的牌子——「南湖区精神疗养中心」
何愁走到大门口的安保室,向当值的保安表明来意,说自己想要拜访一下陈恬慈的主治医师。
当然,何愁撒了一个谎,他说自己是陈恬慈的亲属。
就算是想要到普通医院去探望病人,都还要有个合理身份呢,更何况是这更加特殊的精神病院呢?
保安一听到“陈恬慈”这个名字,马上就警惕了起来,然后到内室去打了一个电话。
很快,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大门口。
“你好,你就是小慈的堂哥陈先生是吧?我姓黄,是主管人格科室的主任。”男人态度非常友善,甚至有些低微地自我介绍。
“黄主任,你好。”何愁说着伸出了手。
黄主任一愣,这才忙伸出了手。就好像情况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大概他想当然地把何愁当时是来闹事的亲属了吧。
“陈先生,小慈的事情我们非常遗憾,我们的医院也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我们已经与他的父母,也就是你的叔叔婶婶达成了赔偿协议,而且还开除了她的主治医师,不知道你这次来……”黄主任依旧有些疑心地问道。
何愁忙解释:“黄主任误会了,我原本在国外上学,听闻了这个噩耗就想赶回国,可是中途有些事情耽搁了,直到今天才刚到秋离。可是我的叔婶已经离开了秋离,但是我依然还是想到小慈生前的地方来看看,你也许不知道,我们两兄妹从小感情就非常要好,但是没想到……”
何愁越说越伤心,就连黄主任都动容了,丝毫没有半分察觉。
“黄主任,你能满足我这个心愿吗?就让我再看一眼我妹妹生前居住的地方……”
“好吧,你跟我进来吧!”
黄主任如何能够拒绝这样一个人之常情的请求呢?他领着何愁走进了医院,这个通道是也是用铁丝网和旁边的操场隔开的。
刚往里走没有多久,操场上一个中年妇女忽然狂奔了过来,抓着铁丝网是猛烈地晃动,一边大哭着,一边向何愁大喊:“儿啊!我的儿啊!”
吓得没有半点准备的何愁赶紧往一旁闪了两步。
随即两个高大的男护士连忙冲上来,将这个满地打滚的中年妇女拖了下去。
黄主任有些愧疚地说:“陈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这精神病院就是这个样子的……”
何愁拍了拍心口,长舒了一口气,暗自感叹:小慈一个人竟在这种地方生活了好几年,这对一个花季少女来说,还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黄主任把何愁带到了一间紧锁着的房间前,里边的东西已经清空了,只有墙上还有几张没来得及撕去的卡通海报,似乎诉说了这儿曾经有一位可爱女孩居住过。
何愁心中一直想不通,小慈究竟是患了什么严重的精神疾病,竟然在这监狱一样的精神病院居住了长达好几年的时间,而她又是怎么有机会接触李明明的呢?而她,究竟又是遭遇了什么不幸,才离开这个世界的呢?
就在这时,身后的黄主任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可惜了,本来我们大家都还在欣喜,小慈她的病情终于逐渐痊愈,也许只要再住院观察半年,就可以出院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生活,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啊……”
何愁忙接着话茬问:“黄主任,你能告诉我具体一些么,因为这几年都在国外的原因,我对我妹妹的情况不是太了解。”
黄主任说:“你是她的堂哥,你应该知道小慈患有非常严重的人格障碍吧?”
何愁佯装着点了点头:“这个我清楚。”其实,早在对方自我介绍是人格科室主任的时候,何愁就已经猜测到了一点,小慈的疾病是和人格障碍有关的。可是就算是非常严重的人格障碍,也不足以让她好几年都呆在这儿吧?除非……
黄主任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何愁心中的猜测。
“刚刚入院的那三年,小慈表现得非常不适应,她拒绝接受所有治疗,并伴有多疑,还有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倾向,这种情况让她的病情雪上加霜,结果分裂出了一个非常具有攻击性的人格!”
何愁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双重人格,果然是这样么?
黄主任接着说:“尽管有精神上的疾病,但小慈本质上还是一个善良、懦弱的女孩。平时的她言语不多,却很温柔,看见其他发病痛苦不堪的病人,她也会默默的流泪。但是……”
说到了这儿,黄主任脸上明显露出了几分恐惧之色,他稍微平静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但是一旦她被那个极具攻击性的‘第二人格’所占据了身体,就会变得残暴、狠毒……她会撕扯掉护士的头发,带着血肉头皮一块扯下来;会抓破给她送饭的阿姨的手臂,把她的手指给咬下来;还会把捉住停靠在窗台上的小鸟,把它的脑袋生生拧下来,用它的鲜血涂抹自己的全身……每一次‘作恶’之后,她都会哈哈大笑几个小时……那个时候,除了我和她的主治医生,全院上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靠近她,就连这院里的病人们,也没有一个人敢和她接触……”
何愁听得头皮发麻,隐隐就感觉像是有一只手在拽自己的头发,忙伸手按在头上,同时下意识地远离了房间大门两步。
他心有余悸,这个女孩活着的时候,都已经是如此让人惧怕了,那她死了变成那玩意之后,那可不得……
此时再次回想前天下午接到的那通电话,尽管当时她的声音很柔弱,很急切,但是现在何愁依旧感到阵阵的后怕。
黄主任长叹了一口气,才是继续说:“不过万幸的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当时因为全医院上下的医院护士没有人愿意陪伴看护她,我和那位医生又不可能全天呆在她身边,只能够将她锁在房间里边,为了怕她闷,我们给了她一部手机。”
“手机?”
黄主任点了点头,“嗯,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神奇的事情出现了,我们发现小慈的病情竟然开始逐渐好转了,那个‘第二人格’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甚至是她最后在医院的这一年半,她的‘第二人格’已经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只不过,从那个时候开始,小慈每天就抱着手机,脸上带着非常幸福的笑容,她开始主动接受治疗,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快些痊愈。我和那位医生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咱们加起来都从业三十多年了,竟从来不知道一部手机还有这么大的治疗效果。本想把手机拿回来研究,看看小慈究竟用手机和什么人联络,可是她却将手机保护得无比周全,我们根本就无从下手,即便是后来你叔叔婶婶给她更换了最新的智能手机,原先那部手机里边的数据也被她清除得一干二净。”
这么听黄主任说着,何愁好像也想起了一件事,同样是从三年前的大二开始,李明明那家伙也迷上了网聊,整天抱着个手机乐呵呵的,尽管自己尝试打探,但是那小子每次都神神秘秘的推脱,让自己无功而返。
如今,何愁总算是找到困扰他三年的答案了。
“那后来呢?”何愁接着问道。
“后来……后来悲剧就发生了……”黄主任疼惜万分地说:“因为小慈病情的好转,医院上下的工作人员对这个爱笑温暖的女孩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早就不再整天把她关在屋子里了,她可以随时到处走动。但是、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啊……”
“所以,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么?”尽管何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既然他现在的身份是小慈的堂哥,他也只能如此言说,否则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迟早不得露出破绽被人揭穿?
黄主任点了点头,惋惜地说:“那时快两个月前的一天的傍晚,谁也没想到小慈竟然偷偷地溜出了医院,结果意外就发生了。她乘坐的公交车行驶到桥上的时候忽然侧翻,车掉进了水里。当时车上并没有太多的乘客,只要懂点水性,她就不会、不会……全车不到十个人,就她……”
黄主任没有再也说不下去,他的眼眶早就已经湿润了,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两句话:“她当时为什么要出去啊!她当时为什么要偷偷离开……”
原来,她是溺亡的啊……
那一瞬间,何愁猛然想到当日焚烧扎纸人的时候,天台上残留的那一片水迹。
原来她真的一直在他的身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