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风和煦,缓缓拂动繁密的桃花。漫天飞舞的花瓣点点飘落在年仅六岁的常慧娘身上,轻柔得像是上好的丝绸。那是常慧娘刚进山门的日子,也是初见侯逸的日子。
侯逸比常慧娘大两岁,八岁就被越国国君送来修道。他在师父的院子里面见到了蹲在桃树下的常慧娘,小小的身子蜷缩着,脸上带着泪痕。侯逸走到她的面前,取出自己的手帕,“擦擦眼泪,怎么就哭了?”
常慧娘听得侯逸的声音,吃了一惊,猛地抬头,只见一名温和的少年递给她一方手帕。常慧娘犹豫自己是否要接过来,最后还是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脚已然麻了。小孩子很容易哭,也很容易手足无措。
只见侯逸伸手扶住了常慧娘的手臂,带着笑,“坐下吧。这里风景正好。”
春日清晨的重灵峰依然有着轻薄的雾气,带着白雾的潮湿草地上都有着晨露,红色的桃花花瓣缓缓落下,桃树下种着的白色小花散发着淡雅的馨香。晨起的阳光还没有冲破云雾,这重灵峰上一切都显得那样神秘。
侯逸将帕子平铺在草地上,扶着常慧娘坐下。“我叫侯逸,重灵峰的弟子。你是谁?”
常慧娘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揉着自己麻木的腿脚,显得十分窘迫。她斜着眼偷瞄了一眼侯逸,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竟是这样的平和。她的声音淡淡的,又带着不安,“我叫常慧娘……鸢敏仙子要收我为徒,现下她在屋里面找人说话。”
“收你为徒是为好意。哭什么?”
常慧娘本已经收了泪,听到侯逸的问题就又开始哭了,豆大的泪珠落在她小小的拳头上。“我,我的父母已经……”
侯逸看着常慧娘的样子,小小的,心中十分怜惜对方。轻轻拍了拍常慧娘的头,侯逸轻声说:“他们都会在你的身边守护着你的。只要心是热的,就可以幸福。你要记得,定会有人来守护你。”
“真的吗?”
“慧娘,你看我可以吗?”
常慧娘还记得那时候侯逸的微笑,稚嫩却那样的温柔。今日依然是桃花绽放的日子,晨雾没有散去,空气中氤氲的湿气很快就打湿了两人的衣衫。侯逸运行灵气护住了自己的衣衫,常慧娘却没有任何动作。
脸上的笑意没有消减,常慧娘伸手想要拂去侯逸肩上的露珠,却发现已然干了。“师兄,你在说什么呢?”
“孙丞相是三朝元老,他的孙女才是做我太子妃的最好人选。”
侯逸的手握成拳头,声音没有任何波动,依旧清冷。
玉手停在半空中,就在侯逸的声音中,常慧娘的笑容消散了。她淡粉色的嘴唇动了动,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心思,“师兄的意思是,我不配?”常慧娘想着,只要侯逸表现出一点点动摇,只要心里是暖的,对方就还是她爱的那个侯逸!
“对,你不配。你的出身是怎样?你的修炼程度又是怎样?你的脾气又是怎样?”侯逸顿了顿,“常慧娘,你怎配得做太子妃,将来的一国之母?”
这样的质问,这样的冷漠,常慧娘不知如何应对。看着侯逸眼中的冷漠和坚定,她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梦。那黝黑的眼睛中倒映出了常慧娘的倩影,只是自己的身影真的进入了这个男人的内心吗?
“你曾说过,会一直守护我。等到你成为太子,就娶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幻象?”眼前这名男子曾守护了自己十年,十年来的欢乐与温暖都与这男子有关。她觉着有些冷,冷得如同自己修炼的功法,冷彻心扉。“你还说过,只要心是热的,就可以幸福。”
常慧娘的脸已经惨白,再没有之前的欢喜和期待。她鼓起勇气再一次对上了侯逸的目光,侯逸眼眸中的光芒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她从未像今日这样看不清侯逸的内心。
“师兄,你还说过就是喜欢慧娘的性子,喜欢慧娘这般以你为重!”她也知道自己不是端庄持重的名门之后,也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在修炼之上,只是这之前都是自己的优点。
侯逸转头,移开了目光,“不要再说了。”
“师兄,慧娘是一直倾心于你的。为何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常慧娘的声音有些抖,她极力控制不叫自己哭出来,只是这种打击无非与多年前父母双亡给她带来的打击相同,都是致命的。她一直将侯逸当做自己今生唯一的倚靠,唯一的爱恋。
侯逸的神情显得十分不耐烦,“我刚当上太子,多年不在朝中,无权无势,需得有这些才能立足脚跟。而孙小姐是最好的选择。”
常慧娘是乐观的女子,听闻这话眼睛一亮,“这么说,师兄你选择孙小姐是身不由己?我不在乎你的权势,不在乎你的身份,我们都是修仙之人,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太子……”
“我在乎!从小来到这山中,还不是为了能够修炼一番,才能拥有争得太子的资格!”侯逸的声音很大,可以称为吼。这样大的声音惊起了树上的鸟儿,随着鸟儿的惊鸣,侯逸的神情终于变了,他面前的常慧娘终于落了泪。侯逸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明的光芒,只是一瞬就消散在那漆黑的眸子之中。
侯逸拂袖,腾空而起,浮空而去。常慧娘抬起泪眼,喃喃自语,“师兄已是洞虚后期,可虚空踏步,畅游九州……原是我,不配……”
春日的阳光终于冲破了云雾,温暖的光芒柔和地落在常慧娘的衣衫之上,头上的簪子熠熠生光,身上的衣服随风微动,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温暖,充满生机。只是常慧娘就这样孤零零的站在院中,起初有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落下,现下泪水已是悲痛欲绝连成行,透明的泪折射了初升太阳的光芒,伴着还未消散的雾气,常慧娘跌坐在地上。
她想不通,想不通!
她没有大吼,没有嚎啕大哭,她动了动手指,怎的觉着身上这样清冷,就连手指都被冻僵了呢……
风过,常慧娘闻到了檀香的味道。她的身边多了一名身着月白色长裙的女子,女子黑发挽在头上梳了最简单的发髻,斜簪一支碧玉钗,面容清雅秀丽,身上仿若带着白雾,她跪坐在了常慧娘的身边。玉手没有装饰任何首饰,就连一只玉镯也没有,轻抚常慧娘的脸庞,“好孩子,好孩子,师父听见便过来,还是来晚了。”
这女子便是常慧娘的师父,未灵峰峰主的师妹,未灵峰管事,鸢敏仙子。
常慧娘知道,这峰中,唯独自己师父焚檀香,檀香的味道清雅好认。见到师父,常慧娘停止了哭泣,靠在鸢敏仙子的怀中,抹了抹泪,轻声说:“师父,慧娘好冷。”
春日里清晨也不会很凉,何况现下日头上来了,更不会冷。鸢敏仙子发现常慧娘的衣衫被露水沾湿,一挥手便帮常慧娘清理了衣衫,柔声问:“慧儿,可觉着好些?”
“师父,慧娘心好冷。”他曾说过,心是暖的,就会有好事的。现下心如此冷,可怎么是好?春日里的还没有蝴蝶,这个时间就算有蝴蝶,也会被露水沾湿了翅膀,最后冻死吧。
未灵峰中,也有不少弟子听见了侯逸的吼声,有人听出那是侯逸的声音。
“怎么了?那是侯师兄的声音,他跟慧娘师姐吵架了吗?”
“侯师兄与常师姐都是好性子,从未吵过架的。”
传开之后,又有传闻是越国太子已要大婚,未来的太子妃是孙家小姐。天玄门中所有弟子大惊,这曾经的金童玉女,竟然,落得这样的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