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从来没有想过会遇见那么一个人。
烟雨三月的平江城中永远弥漫着清清冷冷的寒气,缭绕在身侧虽不如腊月的寒风般刺骨,却也别有一番冰寒。这种寒意更犹如要冷到人的心肺里去,呼吸间都是冷人骨血。
此时天色刚刚蒙蒙亮,忘川江边破旧的茅草屋在清晨的空气中颤颤巍巍的支撑着着它不堪重负的身体,屋中一群黑瘦的孩子们期期艾艾的挤作一团用以取暖。他们是这个平江城中最下等的一群人,若是忍不过难捱的饥饿或是突来的病痛,便只能是死去这唯一的下场,甚至连尸体都无处安放,成为乱葬岗外无数野兽的口中之食。
这个世道本就残酷,更何况现在的这个国家也并不见得有多安宁。
“喜哥。”
微弱的声音在死寂的茅草屋中显得异常明显,屋中最角落的原本是空地的地方堆了一些干草,上面正静静的躺着一个孩子。因为衣衫太过破烂不堪,已经无法分辨出是男是女,只是看她微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轻轻打着颤,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带着蒙蒙雾气望向中间的一群孩子中的一个,口中喃喃唤着“喜哥”。
孩子群中有一个孩子循声望来,同样的衣衫褴褛,甚至也可以说是衣不蔽体,他微挪了挪身子就要站起来却突兀的被身边的另一个孩子伸手拉住,“你不能去,阿妹生的病我们治不了,如果传染开来我们都要死。”
喜哥的手微顿了顿,望向墙角的目光温暖而挣扎。阿妹是他一手带大的,现在也才不满四岁,她一个人在那个角落里瑟瑟发抖让他怎么能不心疼?
就算,就算这病真的会传染…他就能够扔下阿妹不管了么……
喜哥颤抖的身子逐渐稳定下来,拉住喜哥的同伴似乎以为他终于想通了便也放开手来,却不想一个不慎,喜哥就已经溜出了团体,一个人朝着阿妹的方向走过去。
“你过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了,阿妹也不会想让你陪她一起死的。”
“等会我会带阿妹离开,你们不用担心阿妹的病了。”
喜哥的声音很平淡,他颤抖着双手将墙角草垛上奄奄一息的阿妹揽进怀里,小小的人儿身上传来的异常的高温让已经十来岁的他心颤不已。这是他的阿妹,原本冰雪聪明的小妹,如今已经烧得如此虚弱。
他没有钱看大夫,但或许他可以把自己卖掉,这样也许就可以给阿妹看病了。
喜哥收拾了阿妹的衣物,将周围唯一的一条破布毯子拉起来包裹住怀中一直呢喃着他名字的小人儿,转身就朝门外走去。这里,再也不是他们的家了。
那天,有其他的小乞丐说他看见喜哥抱着阿妹跑遍了整个平江城,最后却还是没了声息。
阿妹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温暖的小床上,周围的空气里散发着一种她从未闻过的清香,甜甜的,像是曾经跟着喜哥远远闻过的糖人的气味。床边的幔帐上有着她看不懂的精致图案,雕梁画栋,弥漫着另一种她不懂得温文气息。
她突然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冰冷的忘忧桥洞下,抱着她的喜哥的冰冷气息还有微微弥散的血腥味,还有,朝她走来的那个一身墨衣烈烈,笑的温暖卓绝的神祗。
喜哥受了伤,她小小的脑袋里虽然什么都没有装过,但是对血腥却异常敏感。桥洞下面有个人突然窜出来伤了喜哥,那把剑从背后穿胸而过,喜哥当时却是稳稳的将她放在了地上,然后护住了她。
那个人,在杀了伤了喜哥的人之后朝她走来,微笑着伸出双手对着她说,千儿,跟我回家。
他说,千儿,跟我回家。
那一瞬,万般光华都不及那一身墨色烈烈,世间所有温暖都停滞在那一人身上,宛如神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