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皱紧了眉头道，“阿弥陀佛，小孩子真是不懂事，战场上杀戮太重，有违仁厚之道，若是沾了满手血腥，将来是要下地狱的。”
陆茗轩犹自不服：“什么是仁厚？如今南方蛮族作乱，杀我多少平民百姓，难道我们说两声阿弥陀佛，人家就会放下刀剑吗？只有当我宇文国的铁骑踏入南方，驱逐这群蛮人，彻底征服他们，烽火才能平息，百姓才能安宁啊！”
老太太吃了一惊，道，“轩儿，你是怎么了，尽说些胡话！国家大事你懂什么！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开口闭口都是杀人，”
陆茗轩白玉一般的小脸涨的通红：“我说的才不是胡话！祖母你根本就不明白，哪怕要杀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只要是为国为民，也是功在社稷的事！前方将士浴血奋战，血染边疆，我们才能在此安享太平，不然祖母你还能平平安安去上香吗，还能在这里开口闭。说杀人不好吗？”
“轩儿！怎么和祖母说话呢！”宛秋皱起眉头，语声低柔，却辞色渐严。
陆茗轩低头不语，他虽个性倔强，但在姐姐面前却从无半句违逆。
“你才多大年纪，好好读你的书，平平安安才是福气，什么战场，什么为国争光，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老太太见他低头，以为他知道错了，露出些许的满意，慢慢说道。
宛秋见老太太脸色缓和下来，忙笑道，“弟弟说笑呢，祖母不要理他，他只是个孩子，又懂得什么呢！”
陆茗轩愣了愣，还想要说什么，宛秋却冷冷望了他一眼，他想说的话便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了。
张妈妈扶着老太太先上了马车，管家去账房结账，宛秋坐在雅间里，陆茗轩趁机拽住她的手，望着她，“姐姐……”
“你刚才都说些什么，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全都忘了吗？你是不是觉得如今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竟然敢当众和祖母顶撞！”宛秋冷冷地说着，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姐姐，你在生轩儿的气么，是我不好，我不该用那种口气和祖母说话的，让你也跟着担心了。”陆茗轩素来最敬重宛秋，旁人生气愤怒他都不在乎，唯独担忧宛秋有半点不高兴，此刻他怯生生望着宛秋，十分惶恐。
宛秋叹了一口气，望着这个身量已经逐渐抽高，慢慢现出少年俊朗模样的弟弟，道：“姐姐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只是你明知道祖母信佛，不爱听这些，你还与她争辩什么呢？便是你争胜了，又能改变什么？只是让她觉得你不懂事而已！”
陆茗轩一愣，眉眼涌上委屈的神色，抿了抿嘴唇，却倔强地道：“姐姐说过，要我做一个正直的人，难道说真话也不可以吗？祖母的那一套根本就是不对的，如果人人都贪生怕死、贪图享乐，谁来保护百姓，谁来护卫国家！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像枫小王爷一样，去前线浴血奋战，为国争光！”
宛秋不说话，直直看着他，那种奇怪的神色，令陆茗轩真有几分惶恐起来：“姐姐，你也不喜欢听我说这些，是不是？”
“不，姐姐一直觉得你是个孩子，不知不觉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宛秋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语声温柔。她凝视着他，目光深深，似有些恍惚怅惘，“母亲临死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要是她能亲耳听见你说这些话，该有多好，只是……”她欲言又止，一时间脸色凄楚，闭目不语。要是让陆茗轩选择，他情愿听宛秋责备，也不愿意看到姐姐伤心口
还没等到他想到如何去安慰，宛秋却突然开口，“自小到大，你都是个听话的孩子，很少与人大声争辩，更加不会这么勇敢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就冲着这一点，姐姐也会支持你。”
“谢谢姐姐！”陆茗轩直觉宛秋其实并不赞同自己的看法，勉强笑出来，故作轻松的望向她。
果然，宛秋很快敛了微笑，目光深邃复杂，爱怜之中更有淡淡痛楚之色。“支持你是一回事，但是你要知道，姐姐和祖母一样，只希望你平安喜乐，哪怕没有功业，没有名声，没有地位，都不要紧，只要你健康、平安，就好。”
陆茗轩怔怔望着宛秋，说不出话来。
宛秋垂眸一笑，有些落寞道，“我情愿你永远不知忧虑，像是个孩子一样天真自在……然而，终有一天，你也要长大，长出自己的羽翼，彻底离开我的庇护！”
陆茗轩怔柚无言，心中却阵阵抽紧。
宛秋直视他双眼，语声带着一股寒意：“如果有一天，你要做的事，姐姐不同意，拼命地阻止你，你还会去做吗？”
“怎么会？我怎么会做让姐姐不高兴的事！”自己一心一意都是要让姐姐高兴，怎么可能明知道姐姐讨厌还去做！陆茗轩心中惊跳，指尖发凉，无数念头电闪而过，脑中却是一田乱麻。
“回答我。”宛秋不容他犹豫迟疑。
陆茗轩望向她，郑重地道：“不会，我绝不会让姐姐失望。”
宛秋的目光深凉如水，“如果姐姐要你发誓一辈子远离危险，放弃那些建功立业的念头，老老实实活在姐姐的身边呢！”
陆茗轩一下子愣住，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为什么，自己想要建功立业，也是想要为姐姐争光，为死去的亲母亲争口气，为什么姐姐会露出这样落寞的表情，为什么……
因为刚刚闹了不愉快，陆茗轩担心老太太又唠叨，索性跑到后面马车去坐了，前面马车上只刹下宛秋陪着老太太。
罗妈妈看着老太太似乎没了睡意，精神很好，凑趣地说道：“大少爷如今真是好厉害，在学堂里是孔先生最看重的弟子，文才武功本就是顶好的，最近还一直在学射箭，听说大有进益，连老爷看了都夸他呢，日后必定有大出息，老太太到时候可要高兴了！”
老太太点点头，脸上露出些微的喜色：“陆府就这么一个嫡子，他上进争气，我自然是高兴的，将来能靠自己挣一份功名，不依仗着他爹也能在京都立足，将陆府发扬光大，我就算死了也能瞑目了。”
宛秋静静听着，祖母这是想要让轩儿走科举一途，这原先也是自己的打算，走读书一路慢慢取得功名，有了镇国国公府的帮衬，他将来怎样也能站稳脚跟，可是听轩儿所说所言，他真的甘心这样过一生吗？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别人为他设计的，这是轩儿想要的吗？宛秋第一次觉得，也许自己所做的一切，并非弟弟所愿。
“将来轩儿有了出息，秋儿也能有所依靠……”老太太还在说着，宛秋微笑着道：“祖母说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