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菊依言反手把门关上,锦澜才软了身子,斜斜的靠在大花缎枕上。
虽说屋里搁了盆消暑的冰山,但锦澜身子刚愈,唐嬷嬷将冰山安在床尾对面的角落里,因此躺在床上也有些暑热难耐。挽菊取了被碧荷放在桌上的执扇,慢慢的替锦澜扇风。
丝丝凉风让锦澜焦躁的心缓缓静了下来,她也不急着和挽菊搭话,半眯起眼侧耳听着外间的动静,过了半响才吐出一口浊气,抬眼看向挽菊,“事情怎么样了?”
挽菊心里早就斟酌了半天,这会儿听到锦澜问话,手中的扇子也不停,轻声答道:“听秋纹说,太太的病一直都是由宫大夫瞧的,就是上次姑娘烫伤了脚,蔓萍姐姐请来的那位。”
“宫大夫?”锦澜沉声低吟,那日她被药汁烫伤,沈氏只是喊了句请大夫,并没有指名道姓,蔓萍却请来了这个宫大夫。由此可见,沈氏确实常请她入府看病。
“是,秋纹还说,太太的药一般晨起就要喝,倒和姑娘起身后要饮杯热茶差不多。且煎药送药的事儿都是蔓萍姐姐和惠秀姐姐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
蔓萍?惠秀?锦澜忍不住蹙起眉,这两个人都是沈氏身边的大丫鬟,这些年一直都是她们在沈氏身旁照顾着,且看上去沈氏对她们极其信任,按理说应该不会......
“对了,这是姑娘吩咐奴婢取的东西。”挽菊似想到什么,忙放下手中的执扇,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方裹得严实的锦帕,“奴婢和秋纹说姑娘早起想吃桂花糕,让秋纹去瞧瞧小厨房里有备下的没,奴婢也顺势跟着去了,趁着秋纹和厨娘们不注意,偷偷取了一小块。”边说边利落的打开,递到锦澜面前。
一小团黑褐色的东西正静静的躺在水葱色的锦帕里,裹在周边的帕子都染上褐色的污渍,若有似无的药味飘散在空气中,正是煎过弃之不用的药渣。
锦澜眼底闪过一丝讶然,她也没想到事情竟会这般顺利,不但探出了想要的消息,连药渣都轻而易举的取到了手。锦澜正准备接过锦帕,迎面而来的药味却让她手一顿,又缩了回来,“你怎能确定这是太太服用过的?”
挽菊听着一笑,说道:“主子们用的药罐和奴婢们用的药罐自然不同,那上好的紫砂药罐在水榭轩除了太太外,哪还有人能用?”
锦澜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又问了句:“那你说说这药渣是怎么到手的?”
挽菊这时才听出了味,但锦澜面带浅笑,语气里又多有娇意。她转念一想,兴许是姑娘好奇,心里就释然了,便接着笑道:“说来也是巧,奴婢去的时候,药罐早就清洗干净了。原以为只能等下回再想办法,没想到秋纹不小心碰掉了簪子,奴婢帮忙捡的时候恰好看见炉子边上落着一小块药渣,这才拿了回来。”
锦澜接过裹着药渣的锦帕,低下头细细端详,又暗地里嗅了几下,才递给挽菊,“过两天你出府去寻个大夫,看看这药里都有些什么。”说完又加了句,“别去宫大夫那里。”
挽菊不笨,锦澜让她做了那么多事,又是套话又是拿药渣,现在还要出府验药,她若再不清楚锦澜的心思,怕是无脸见人了。于是接过帕子,恭敬的应承道:“是。”
把该说的话该做得事全都吩咐下去后,锦澜紧绷的心神才稍稍松了些,困意阵阵袭来,也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正午,唐嬷嬷在厅里摆好午膳,才让碧荷来喊。用过午膳,锦澜精神倒特别好,让人收拾了文房四宝,准备练练字。
叶霖一脉虽是旁支,不过从祖上起五代为官,曾祖父更是官至相位。虽说到了叶霖这代有些跌落,但叶家也算是钟鼎之家,书香清贵。况且叶霖乃是探花出身,颇得圣恩,年方三十而立就博得了巡盐御史的高位,可见并不是个愚笨之人。
因此,叶家并不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相反,对三位姑娘要求十分严厉,不但请了启蒙导师读书识字,还专门请了琴棋书画女红等各种名师教授技艺。
叶家一门三才女,在扬州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锦澜喜欢书法,叶霖对这个唯一的嫡女也算娇宠,各种名家字帖能寻到的统统送往澜园。
故而叶家三姑娘年纪虽小,却能写出一手好字。
前些时日病着,身子虚弱,如今好转之后,锦澜立即恢复了以往每日练字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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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挽菊寻个由头告假出府,锦澜自然是准的。用过晚膳,又将差事妥善交代给沐兰后,挽菊便回屋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大清早趁着凉爽动身。
碧荷等锦澜歇下,正屋里熄了灯才回来,见挽菊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也就没上前帮手,转身倒了杯茶给挽菊,“歇一会儿再收拾吧,瞧你这头大汗。”
挽菊笑吟吟的接过茶盅,喝了一口才说道:“也就差几样,倒不如收好了再歇息,省得冒两头汗。”说着将茶盅搁在桌上,又忙碌起来。
碧荷在边上看着,嘴角微翕,想说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倒是挽菊终于收拾好包袱,转过身就看见碧荷站在一旁神游天外的摸样。
“怎么了?脸色这样差?”挽菊将手探到碧荷的额头上,又摸了摸自己的额角,感觉并无差别。
“没事儿。”碧荷勉强收回思绪,忙抓下挽菊的手,笑道:“许是中了些暑气。”
“这天是热了些,你得注意身子,若是病倒了,谁来伺候姑娘?”挽菊一脸关切,姑娘身边就她和碧荷两个大丫鬟,二等丫鬟一般不能随意进屋,如今她告假,万一碧荷病了,姑娘身边岂不就没人伺候了?
“瞧你这乌鸦嘴!哪就你说的那般严重。”碧荷笑骂道,眉眼间却松了不少,她拉着挽菊的手一同坐下,“咱们说说话吧。”
挽菊见她脸色好了些,便笑道:“说什么?我瞧你这段日子总是发怔,莫不是有了心事?”
碧荷摇头,犹豫半响才无声的叹了口气,紧紧握住挽菊的手,认真的开口道:“挽菊,咱们认识多久了?”
挽菊一怔,细细想了一会才说道:“咱们是一同进的府,算起来也有六、七年了。”
六、七年,原来已经这么久了,碧荷的眼神有些飘忽,嘴里喃喃道:“咱们一进府就跟着姑娘,从三等丫鬟一步步到如今的大丫鬟,瞧瞧还在太太屋里当二等丫鬟的秋纹和墨初就知道,姑娘待咱们是极好的。”
挽菊点了点头,“姑娘性子和软,莫说是咱们,这屋里上下哪个不是好言相待?”
“可是自打姑娘得了这场病以后,你有没有觉得......”碧荷握着挽菊的手微微发凉,话到嘴边,顿了下才艰难的吐出口,“觉得姑娘像换了个人似的?”
“换了个人?”挽菊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啊!”
果然,是她多想了吗?可是姑娘对自己却...碧荷闭了闭眼,才松开挽菊的手,道:“早点歇息,明儿还要早起。”
挽菊觉得碧荷这番话有些奇怪,正想说姑娘如今长大了,也有主见了,但见碧荷一脸疲惫,也就咽下话,不再说多。
第二天清早,挽菊提着包袱就出了府。
锦澜虽然面上和往常并无区别,但不管做什么,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短短三天却如三年那般漫长。
尤其是到了挽菊回府这天,她更是坐立不安,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傍晚时分,早该回府的挽菊却迟迟不见人影,特地侯在屋里的锦澜只能焦急的等着。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锦澜忙让碧荷出去看看,结果碧荷带回来的人不是挽菊,而是水榭轩的秋纹。
秋纹一见到锦澜便猛地扑了上来,哭道:“姑娘,快去看看吧!太太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