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叶霖公务繁忙,十天内倒有八天是独自歇在外院。李管事见碧荷面色焦急,又听是二姑娘的吩咐,想到这些时日来府上的下人说起二姑娘对太太的种种举止,便暗暗上了心。不但亲自去请大夫,还打发人到书房回禀了叶霖。
叶霖倒是一脸镇定,淡声的应了句后继续在黄杨木方桌前提笔疾书,似乎沈氏的昏迷对他来说惊不起一丝波澜。直到他处理完公务,才施然起身,准备到水榭轩看看。
正巧李管事也将大夫请了回来,几人便一同随着碧荷往水榭轩去。
锦澜见叶霖过来,忙屈膝抚礼,只是抬起头时,眼泪唰的一声就落了下来,颤了颤略微发白的唇角,哽咽了句:“父亲。”
叶霖眉头一皱,却见锦澜一张小脸满是憔悴,到底是心疼女儿,便叹了口气,挥手让锦澜起身,“先让大夫进去看看。”
锦澜乖巧的点了点头,随着叶霖一同进屋。
虽说事情和春晓有关,但锦澜相信目前为止最不愿意沈氏出事的人,就是叶霖。若她没记错的话,官场上三年任满,回京续职的时间就要到了,叶霖怎么会在这时挑起家宅不宁?
如今沈氏昏迷不醒,要是能博得叶霖多一丝关注,那么沈氏就会少一分危险。
因此,锦澜才刻意在叶霖面前流露出惶惶无助的摸样。
李管家在屋外候着,幸好他知道是给太太瞧病,特地请了位女大夫,如此一来锦澜也无需回避。
这位姓江的大夫为沈氏扶过脉,又仔细诊看了一番,得出的结果倒和先前宫大夫说的差不多。只是江大夫第一次给沈氏看病,并不清楚沈氏对雪跟鸢尾的忌讳,因此说得含糊了些。
但锦澜却是清楚的,到现在,她心里悬着的那半块石头也才落了地。
至少宫大夫此次并没有胡乱对症,不过以防万一,她最终还是决定采用江大夫的药方子。
叶霖吩咐李管事拿着江大夫的方子去抓药,锦澜则坐回床前,细细的给沈氏拭汗擦手。一旁的丫鬟们各司其职,水榭轩又恢复了以往的井然有序。
就在锦澜准备松口气的时候,屋外却传来了沐兰略有些高昂的呼声:“韶姨娘来了。”
话音刚落,帘子便被撩起,韶姨娘捧着个朱漆描花的匣子盈盈的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到这来做什么?”叶霖面沉如水,显然对韶姨娘这时候来水榭轩多有不满。
韶姨娘微微垂头,半蹲着福了福,姿态优美。她站的位置十分讲究,恰好将一截光滑如玉的脖颈呈现在叶霖的目光下,“我听下人说姐姐病了,正好前些日子吕三爷送了只老山参,想着姐姐许是用得着,这才特地拿过来给姐姐补补身子。”说着那双白嫩的柔荑将匣子捧到了叶霖面前。
韶姨娘本家姓吕,那吕三爷定然是韶姨娘的娘家人了。
叶霖脸色微霁,点了点头,“起来吧。”
韶姨娘起身后将匣子搁在桌上,也不坐下,而是绕到叶霖身后,驾熟就轻的替他松起肩膀来。瞧着叶霖一副闭眼享受的摸样,想来韶姨娘定是经常这般做。
虽说里间和外间隔着一道水晶珠帘,沈氏的床前又有一扇屏风遮挡,但只要有心,锦澜还是能透过一丝缝隙看见外间的情形。不过她并没有兴趣看叶霖和韶姨娘打情骂俏,因此安安静静的照顾着沈氏,头也不抬。
屋里一时间便静了下来,韶姨娘揉了好一会儿才转到前头,瞥见叶霖的脸色不坏,琢磨一番,便略有迟疑的开口道:“说起来也奇怪,前些日子才听说姐姐身子大好,怎么今日好端端突然就昏倒了?”
隐约听见韶姨娘提及沈氏,锦澜不由顿住手,侧了侧耳,仔细听着外间的动静。
叶霖并不答话,依旧闭目养神。
韶姨娘见他脸色并无变化,心便放实了些,继续说道:“我寻思着,许是太太久病在床,屋里的丫鬟婆子们的心都有些大了。”
有些话,只能点到即止,韶姨娘说完这句后便不再吭声,专心给叶霖拿捏。
沉默片刻,叶霖才缓缓睁开眼,脸上表情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太太向来耳根子软,有什么顾不到的,你在边上帮衬着就是了。”
这突兀的话让韶姨娘笑逐颜开,却让里间的锦澜猛然一窒。
春晓到底受谁指使来害沈氏,这还是个未知数,况且要是让韶姨娘借着这件事把手伸到水榭轩来,恐怕沈氏就是醒了,以后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锦澜想着,便从里间出来,“父亲。”
叶霖轻轻颌首,倒是韶姨娘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只是这意外却远未传到眼底,“原来二姑娘也在这里。”
锦澜有礼的朝她点了点头,“韶姨娘。”
“你不陪着你母亲,出来做什么?”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叶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锦澜装作一无所知,“女儿是来同父亲说一声,母亲这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父亲先前交代的事必是要紧的,如今韶姨娘恰好也在,不然恐怕要耽搁了。”
叶霖端着茶盅的手一顿,满是狐疑的看向锦澜,“什么事?”
锦澜抬起头,不经意扫了眼面色隐隐发青的韶姨娘,“女儿不知,只是听母亲屋里的惠秀姐姐提起过,有位叫春晓的姐姐在傍晚时来过水榭轩。”
春晓?叶霖的脸色刹时难看到极点,呯的一声将茶盅重重的放在桌上,屋里顿时静可闻落针坠地,站在叶霖身旁的韶姨娘连呼吸声都不敢加重,唯恐触了霉头。
锦澜依旧直直的站着,垂下的眼帘掩住了眸底闪过的幽然。
叶霖沉思片刻,蓦然起身往外走,半只脚跨过门槛后却顿了下,“好好照顾你母亲,有些事还是等她身子好了再处理吧!”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水榭轩。
锦澜低眉顺目,等叶霖消失在水榭轩的大门外才缓缓起身。
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韶姨娘胸口用力的起伏下,但脑海里随即闪过叶霖刚才的话,这才稍稍宽了心,脸上的扭曲瞬间隐去,缓缓漾起慈爱的笑容,“二姑娘这般孝顺,太太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姨娘谬赞了。”锦澜轻步上前,双手捧起桌上的朱漆描花匣子,笑得眉眼弯弯,一副纯真的摸样,“澜儿哪比得上姨娘?这么晚了还送来如此贵重的老山参。说起来母亲的方子里正需要一味老参,有了姨娘送来的这支,药效定然会更好些,相信母亲吃了,身子很快便能好起来。”
韶姨娘的目光落在锦澜手中的匣子上,脸上的慈爱险些就挂不住了。这只老山参还是花了大价钱,又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到手的,她藏到现在都舍不得用,这次却便宜了沈氏这个病秧子!
吃吧,吃吧,吃死了才好!她紧攥着帕子恨恨的想,脸上却丝毫不露,抿了抿唇角,笑吟吟的应道:“二姑娘说得是,有二姑娘的细心照顾,太太这病啊,自然是药到病除。”
锦澜笑得越发甜糯,“这样一来,姨娘便能清闲些,省的大姐姐总是和我抱怨,说姨娘整日忙得脚不停歇,连她都顾不上了。”
韶姨娘脸色微变,眼底猛地闪过一抹厉色,但触及到锦澜眼中的若有似无的笑意,蓦然回过神,这才强压下翻涌的怒意,徐徐笑道:“如此是最好不过了。”
略坐小片刻,韶姨娘便离开了水榭轩。她前脚一走,碧荷后脚就拎着几包药材进了屋。
“姑娘,李管事将江大夫开的药方子抓回来了。”
锦澜点了点头,“去把隔间的火炉子点起来,放在那给母亲煎药吧。”
碧荷回应:“是。”便匆匆出去准备不提。
直到屋里再次静下来,锦澜看了眼屋外灯火通明的庭院,转身往沈氏床边走去。
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虽说韶姨娘管家,但李管事是叶霖的人。只要韶姨娘在水榭轩和她起了纷争,哪怕只有一两句,李管事定然会察觉,那么叶霖自然也就知道了。
这种时候,他绝不会允许内院失火!
就算自己一并受罚,换来的局面也会比眼下要有利得多。
只可惜……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满打满算却棋差一招,如今虽未撕破脸,但韶姨娘肯定已经察觉到她的变化,恐怕得想个法子,让母亲的身子尽快好起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