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卖猪肉的,脸特别黑,还长着一脸大胡子。他喜欢把猪肉藏在一口井里面,上面盖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说话的人,准确的说,讲故事的人,叫做朵漫漫,今天,忒闲。她的同学郝敏在大学附近的一所小学里面做志愿者,恰好今天要去做课外辅导,朵漫漫便跟了去了。
郝敏性格温和,孩子缘特别好,听说有一个成绩不太好的孩子是她的重点辅助对象。郝敏辅助的是一年级C班,几十个才从幼儿园进入小学的小朋友,有的脸上还挂着鼻涕呢。下午放学前这段时间,孩子们比较活跃,才踏入教学楼,郝敏就在一楼楼道上一群趴在地上玩弹珠的小孩儿叫出一个小小的小男孩儿,脸上蹭了几道灰印子。
郝敏一改和善,严肃的问:“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吗?”
“没呢。”小男孩儿用手背擦擦鼻子,眼睛滴溜溜转,一边瞄着地上的战况一边看看郝敏。
“先写完作业再来玩,不然又要留校了。走,跟姐姐去写作业。”
小孩子想了想,“好”,一边点头一边回头,很不情愿的跟着郝敏进教室去了。留下朵漫漫被一群一年级的小学生围着,嚷着要听她讲故事。她略微想一想,脱口而出上面第一句话。
小孩子总是比较吵,才说了一点就开始积极讨论。
“他为什么要盖一块大石头呢?”
“他不想猪肉丢了,有人会偷的。”
“那样会显得他力气很大,像奥特曼一样。”
“奥特曼没有胡子,姐姐,他说错了。”
“好,我们接着讲——。因为村子里面呀只有他一个卖猪肉的,而且他记性很不好,所以每天他的摊子前面呢,都排了很多要买肉的人。”
“这样不好,不能让人家等哦,别人会着急的。”
“记忆力不好的要喝脑白金。”
“他们那个时候没有脑白金的,对不对,姐姐?”
“妈妈说喝骨头汤能长得又高又大,我很喜欢喝哦。”
“可是你还是没我高耶——”
没关系,没关系,以后你就会长很高了,不要撒金豆豆哦,难得我这么有兴致参与小孩子的活动。朵漫漫在心里急切的祷告。
“好,回来——,我们继续讲故事。有一天呢,这个卖猪肉的黑脸起得太晚太晚了,太阳都快下山了他还没起床,买肉的人都饿-得——没力气了。这时候呢,一个脸总是红红的人出现了,他是个旁边卖绿豆的。”
根据瑞士著名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医师荣格的说法,内向型的人说话一般是沉吟良久,思考好了再说,比较缓慢,要么说得很清楚要么说不出;外向型的人一般边说边想,反映速度快,要么越说越清楚,要么越说越模糊。朵漫漫正是后者,当她也不清楚到底要表达什么时,她会把她想到的、能说的全说出来,并告诉你“就这样,你自己看着办吧”,或者干脆掐断话头,扮演沉默的思想者。
所以,这个故事到底会讲成什么样子,朵漫漫也不知道。尤其每讲一小段,小孩子们总会打断她的话自行组织讨论,朵漫漫只能很好脾气的调整自己的表情。
“姐姐,他的力气是不是很大呀?”
“为什么他的脸是红的?他的手也是红的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两个会打架,看谁力气大。”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穿透这堵并不厚实的墙壁,三三两两地击打在周泽铭的心弦上,产生一些躁动,使他不能沉下心辅导眼前这名孩子的数学,连简单的正负号移位都弄错。周泽铭叹了口气,摸着脑袋走神了。
“卖绿豆的那个红脸人呢,力气非常非常大,‘呼’地一下,就把盖在井上的石头掀开了。他把猪肉从井里拿出来,切成小块,送给周围的人。送着一半之后,那个卖猪肉的黑脸睡醒了,。”朵漫漫顿了顿,极力营造意境。“他看到这种情况非常生气,原本就很黑的脸更黑了。他跑到人家卖绿豆的摊子前,一脚踢翻了人家的摊子,绿豆洒了一地,骨碌骨碌,到处都是。两个人都很生气很生气,于是,他们两个就在街上打起架来,旁边的人吓坏了。”
说不出这声音的感觉,混杂着操场上孩子们的叫喊,它从窗户的隙缝里、门前晃动的树影里混进来,东一窜西一跳,诱惑周泽铭的心神。蓦地一抬头,一双乌溜溜的眼镜望着他。
周泽铭楞了一楞,告诉这名学生,今天的补习就到这里,他可以回教室了,回家后要记得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孩子麻利地收拾好书本,倏拉闪出办公室。看来,他等这句话,已经很长时间了。
周泽铭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舒展舒展身体,做一个简单的四肢运动,推开窗户,深呼吸。他想多听听那飘渺的声音,想听得更清楚些。
“他们打得非常激烈,哎呀,交通堵塞了。这时候,旁边一个卖席子的人实在看不下去,就跑出来劝架。卖席子的这个人,脸很白很白,长得也不怎么强壮,好像大风就可以吹倒的样子。可是他一下子就把两个正在打架的人拉开了,还说了一些很有道理的话,让黑脸和红脸认识到打架是不对的。打架确实是不对的,于是,他们互相承认了错误。然后,绿豆不卖了,猪肉不卖了,席子也不卖了,他们三个人约好去黑脸家里吃晚饭。吃完一顿很好很好吃的饭,他们一起到一个长满桃子的果园里散步,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捧了三炷香,然后磕了三个头,结拜成三兄弟。黑脸和红脸都觉得白脸最厉害,就叫他大哥;红脸比黑脸大几岁,红脸就叫作二哥。那谁是三弟呢?”朵漫漫试探性的问道。
“黑脸——”反映稍快的几个小孩子抢着回答。
“对,黑脸理所当然是三弟啦。这个故事就叫做桃—园—三—结—义。白脸的人叫刘备,红脸的人叫关羽,黑脸的人叫张飞。”
听到这里,周泽铭不禁哑然失笑。长这么大,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讲三国,不,煮三国,还让他不能集中精神给学生补习功课,当下即好笑又郁闷,还有点儿新鲜。话说回来,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温婉而有韧性,像流水一样清澈,不含半点杂质;时而急时而缓,抑扬顿挫,令人向往。
“小妍,我们可以回去了!”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一样的清丽。先前围绕着听朵漫漫讲故事的孩子们一下围上来,姐姐姐姐叫不停,郝敏果真很受孩子们喜欢。
“好啊,正在等你呢!”小妍微微一笑,天边夕阳绚烂,大地染上玫瑰色的胭脂。
“故事讲完啦?”郝敏一边为学生整理衣服一边笑着问朵漫漫,班级会议拽都拽不过去的朵漫漫,今天主动申请跟她来参加这种小孩子的活动,实属难得,异常难得。
“Ofcourse,你可以考他们。”朵漫漫一脸大方的笑着。
“哟——,问啦。姐姐讲的故事好不好听啊?”
“好听——”小孩子们一齐回答。
“故事里说的什么呀?”
“黑脸的张飞!”
“还有刘备!”
“关羽的脸是红的!”
“桃园三结义!”小学生们你一句我一句,居然说到了正点上。周泽铭觉得脑门儿上有点儿凉,原来不知不觉中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不错哦,都记住了,小妍姐姐下次再讲给你们听。现在已经放学了,背好书包准备回家,路上要小心,注意安全,回家后要记得做作业。好啦,都回家吧。”
“姐姐再见!”
“姐姐再见!”孩子们你追我赶地跑过操场,跑过周泽铭的窗前,欢呼声不断。
周泽铭回过神走出办公室,操场上空荡荡的,佳人早已去无影踪,树叶和国旗迎风起舞。隔窗听了这么久,连人家背影都没见着,一丝淡淡的遗憾飘上心头。
夕阳西下,周泽铭走在回校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