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与通常都意味着清凉舒爽,但如果连下几个月都不停止那就只剩下不幸和灾难了,江河决堤湖泊泛滥,随后蚊虫肆虐瘟疫横行,当越来越多人无家可归无饭可吃,心中的不满达到顶点后,人们便想要以自己的方式追求自己心中的正义了。
林逸铭和方月辉在这暴雨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进着,他们已经离开辑鹿好几天了。可现在泥泞的道路让他们寸步难行。天色已经渐渐变暗,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何过夜竟也成了个难题。
方月辉看林逸铭面露焦急的神色,知道他担忧晚上歇脚的事情,便说道:“你不用担心,再走不了多远,前面有一个我认识的居所,今天我们就在那里休息”
方月辉说话时细声细语,冷冰冰的没什么感情,听上去却叫人放心,林逸铭只是点点头便跟在方月辉后面走。
雨仍旧不眠不休的下着,打落在两人穿的斗笠上噼里啪啦的响,让人心烦意乱。就这么走了半个多时辰,方月辉突然停下来指着远处一栋建筑说:“到了。”
林逸铭抬头一看,远处矗立着几座低矮的建筑,似乎是一座破庙,他跟着方月辉敲响了破庙的大门。
庙门打开,出来迎接的是一个老人,那老人一看是方月辉便朝她微微一鞠躬,把两人请了进去。
这庙当真是个破庙,整体而言并不大,大殿和禅房加起来也就三四间小房子,里面却挤满了前来避雨的人,那些人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一看就知道是受水灾影响无家可归的灾民。
林逸铭跟着那老人与方月辉经过了供奉神像的大殿,那大殿里摆的一尊泥像,是个女子,泥像四周都躺着无数灾民,林逸铭只能小心翼翼的从他们身上跨过去,才终于到了后面的住所。
让林逸铭没想到的是就连那住所里也收容了不少的灾民,那领路的老人带着林逸铭与方月辉一路往里走,一直走进了最里面一间单独的小屋子。老人转身鞠了一躬说道:
“最近这里收容的灾民太多,只剩这一间房可住了,希望方小姐不要见怪。”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方月辉说道,“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我在路上碰巧遇到一起同行的人,名叫林逸铭。”
那老人抬起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林逸铭一番,略一点头便当是打招呼。
方月辉又向林逸铭介绍道:“这位是这里的掌事,陈越松。”
林逸铭向陈越松行了个礼:“今日雨急又无栖身之所,只能叨扰陈掌事了。”
陈越松微微一笑道:“不必介意,方姑娘是此处贵客,他带来的人自然也是贵客了,您先休息,我去倒茶。”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林逸铭看陈越松出去了,就对方月辉说道:“这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我以前经过这里这么多次都不知道。”
“这座庙是我自家出钱修的,本来建起来就不是为了平常用的,要不是现在情况紧急,也不会来这里。”
林逸铭向四处看了看,发现这座小庙被逃荒的难民挤满了,“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这里竟然还会收留那么多难民。”他说道。
“我倒是不太愿意的,陈越松自己想要这么搞。”方月辉答道,“他们既然都已经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好救的。”
林逸铭笑了笑回答道:“别人好歹也是条命,何况蝼蚁尚且偷生嘛。”
“他们既然只想着像蝼蚁一样偷生,那还算一条人命吗?。”方月辉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林逸铭,冷冷的说道。
当与方月辉相处的久了以后,林逸铭发现自己对于方月辉这样冰冷不带太多感情的说话方式有些着迷,每当她这样说话时,似乎容不得他人有一星半点的质疑,就好像人人都是她的奴仆,而她则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很快,陈越松端着茶就进来了,方月辉说自己要出去走一圈,仍旧是那不由分说的口气,林逸铭也不知道下这么大雨她去哪里闲逛,但是方月辉又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人物,便任由她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了林逸铭与陈越松两个人。
林逸铭端起斟好的茶细细的尝了一口,只觉得那茶汤刚入口时是滚烫的,下肚了以后却从嗓子眼到胃里感到一阵清凉,“好喝。”林逸铭赞道。
“这是自然,我这里的茶都是方姑娘亲手挑选拿过来的,当然都是好茶。”
“原来如此,没想到方姑娘还会做这种事情。”林逸铭说道。
“方姑娘一向爱茶,她常说茶可以平静心绪,使自己能安静思考。”
“真的?这样的话感觉真不太像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林公子不必惊讶,方姑娘对世事总有自己的看法,她总要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所以在常人眼里她似乎离经叛道。”陈越松道。
林逸铭听这话笑了,说道:“对,她老是那样自说自话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总是那么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陈越松听林逸铭这样说也不禁笑了:“方姑娘哪里是无法无天,她不过是自由散漫惯了不喜欢别人管她而已。”
“这话说的不错,我见她的第一天,她跟人一言不和打起来,还搞出了好几条人命!”
“方姑娘怎么又做这种事了!。”陈越松听林逸铭讲话不惊也不恼,反而像是习以为常,“回头我要批评她几句。“
“这话怎么说?什么叫做又做这种事?难不成她以前就这么干过?”
陈越松点点头道:“在这世上没有人是她放在眼里的,所以她自然想怎么样自然就怎么样了。”
林逸铭撇撇嘴,摇摇头边想边说道:“方月辉她有那么大能耐?这样随便的杀人都没有能管她的?她这样未免也太过于肆意妄为了吧。”
陈越松仍旧面带笑容:“林公子,方姑娘的事情你不知道的还很多,既然你现在有机会和她同行,自然有机会多了解她。以后你就能明白了。”
林逸铭想了想,点点头称是,虽然现在在他眼中方月辉让人感到难以想象的人,但以后既然有机会,总会知道这个人的真正面目。
林逸铭看着这破庙,回想起以前经过这里多次,却从没见过这座庙,而且这庙方月辉自称是她家出钱的修建的,难免想要出去看看,便和陈越松说了想要出去,刚迈步还没出房门,陈越松忽然把他拦住了,对林逸铭叮嘱道:
“林公子,这外面有许多难民,虽然只能苟且度日,但终归也有些自己的愿望,希望您行动时小心谨慎些,千万不要打搅到他们。”
林逸铭不知道陈越松讲的是什么意思,一脸疑惑的看着她:“这个我自然会小心被惊扰他们,但陈掌事您说他们有自己的愿望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按照你们通常的叫法,这些人或许会被叫做叛军?”
林逸铭一听这话差点跳起来,压低声音问道:
“叛军?你是说这些人都是叛军!”
陈越松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点点头道:“是啊,他们日子实在太难过了,想要活命可不只能这么干了。”
林逸铭听到这么个消息顿时紧张的不知说什么好,他问陈越松:“这么一大群叛军,就这么在这里,万一官府找上门来不是麻烦大了?”
“不怕不怕,”陈越松摇摇手道,“这个地方不是官府能找到的地方。”
林逸铭转身推开窗子向外看去,只见那些被称作叛军的人或趟或靠都在休息,这些人穿着满是破洞和补丁的衣服,似乎很久没吃饭饿的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他们显然都是些种地的穷苦农民,靠着几分薄地看天吃饭,一旦出现像如今这样的灾害,这些人就是最先遭殃的。
“他们看上去也太可怜了,”林逸铭说道,“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还能叫叛军?还能打仗?”
“有什么不可以的,”陈越松笑了,“原本他们每年交粮食给官府,官府保护他们活下来,现在官府不仅没法让他们活命,还想要他们的命,那就只有转投到另一个能让自己活命的地方了。”
林逸铭叹了口气道:“虽然以前也见过这种穷困潦倒的人,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一大群,还是穷到了如此一无所有的地步,回想自己以前整日无忧无虑的,看到他们这样真是有些同情。”
“林公子需知人各有命,这些人注定了是会受生活所迫勉强度日,而您则注定了可以有一个富有舒适的日子,所以大可不必同情这些人的痛苦遭遇。”
林逸铭摇头道:“你虽然这么说,可我怎么可能不同情?一看到他们这样凄惨,就感觉躺在那里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好像是我自己,想到这我就不得不可怜他们了。”
“林公子,你这样假设的情况是绝不会出现的,你命中注定了就是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而这些人注定了是要这样过着苦难的一生,所以任何对他们的同情都是徒劳无功的。“
“难道他们就不能自己反抗所谓的命运?”
“觉无可能。”
“可他们现在就在这么做了呀!”林逸铭突然提高自己的声音说道,“你看他们现在加入了叛军,不想再过那些穷苦日子了,他们难道不是在想办法抵抗自己的命运?”
陈越松听见林逸铭这样说露出了一丝微笑:“林公子您显然还没有弄清楚命运的意义,即便你自以为在反抗命运,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那也是命运在教这样你反抗命运而已。”
林逸铭有些没明白陈越松说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这很简单,有些人命中注定他可以跳出自己原本的桎梏,所以他们才会一飞冲天咸鱼翻身,而有些人则注定了碌碌无为,他再如何努力拼命,也是烂泥扶不上墙,”陈越松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指着窗外的那些人说道:
“就好像这些人,他们自以为是在反抗命运,但他们不知道走出这座庙的大门他们的命运就要被终结了。”
林逸铭听着陈越松的话若有所思,他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伤感。“如果照你这么说,人就不需要努力只要听天由命就好了?”
陈越松微笑着摇摇头道:“看来林公子还没明白其中的道理,如果明白了您必定不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了,不过我倒是觉得,林公子如果心中有什么愿望倒未尝不可一试,谁知道你是不是命中注定会成功的那一个?”
林逸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陈越松见他似乎还有些不明白,倒也有点索然无味了,他原本以为方月辉看中的人必然是有些过人之处,没想到林逸铭还是什么都不清楚。
“林公子方才不是说要看看这庙嘛?既然现在没事,就由我来陪您随便走走吧。”
林逸铭听陈越松这么说便点头称是,他跟着陈越松在围着庙闲逛了一圈,听陈越松说这庙里种种的往事,倒也颇为有趣。
这庙很小,两人很快走了个遍,要不是地上躺着那么多的灾民他们估计能走的更快些,就这样他们来到了庙宇的大殿前,陈越松做了个请的手势,林逸铭便跨过那高高的门槛进去了。
“我们这座小庙里供奉的就是这位神了。”陈越松指着大殿里的神像说道。
这神像就是林逸铭刚进这座庙时看到的那座女神像了,只见那尊女神像左手举着,右手摆在胸前,双目似乎眺望着远方,脸上的表情温和安详。林逸铭看着这尊塑像只觉得很熟悉,那眼睛那面庞,竟越看越像方月辉。
林逸铭越看越惊奇,不禁问道:“这神像的样子,似乎和方月辉的样子有几分神似?”
陈越松听了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林公子您需知,神明从来不在凡人面前现身,所以也没人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既然方姑娘当年捐钱修了这座庙,我就照着她的样子塑了这尊神像了。”
林逸铭听了啧啧称奇:“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子的神像真是长见识了,真想知道方月辉第一次看到这尊神像是什么表情。”
林逸铭盯着那尊神像出神,又问道“不过恕我见识短浅眼力笨拙,也不知道这神像所塑造的神明叫什么,掌管哪方面的事务?”
陈越松笑道:“林公子不知道也没什么,这位神明就是没有名字的,或者说她本身就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至于她掌管的事务嘛,人间的种种,无论是生老病死还是升官发财,都会受这位神明影响。”
“还有这样的神?我以前尽然不知道?”
“这位神在这世间只有我这一处可以拜到,若是能得她垂青,是比外面拜的任何神都要灵验,”陈越松说道,“林公子您要不要试试?”
林逸铭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还有这般灵验的神?那还有不上前一拜的道理?”说完大踏步就上前去了。刚走到一半,林逸铭忽然就停住了,似乎思考了些什么,有转身回来对陈越松道:
“我想了想,你说的这神未免太厉害,不说得她垂青,只怕我自己受不起。”
陈越松听了这话沉默不语,林逸铭见陈越松不说话,心想一定是他以为我看不起这神了,连忙又补充道:“不是我看不上这位神,只是她有这样神通我实在担当不起,就这么上去随便拜一下未免也太草率,来日有机会我再来陈掌事这里时,一定好好磕头许愿求个平安。”
陈越松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声听上去好像十分的愉悦畅快,他摆摆手对林逸铭道:“林公子,这些都是小事情而已,今天天色不早了,您明天还要赶路,还是早些休息吧,我这里总归是欢迎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