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铭与方月辉继续朝着京城的方向走了约四五天,已经逐渐进入到了水灾肆虐的中心地区,这些地方人烟稀少,满目萧条。这一日下午,两人终于到了辑鹿城。
辑鹿是雨霖到京城之间唯一的大城市。此时的辑鹿城早已被无数灾民包围,出于所谓安全需要,这里已经限制进出,虽然每天城门口也会开粥棚发粮食,但是杯水车薪并没什么作用。林逸铭与方月辉到了城门口被卫兵阻拦下来,原来两人穿的都是破旧的土布外衣被误认为灾民,不给进城。方月辉从自己荷包里拿了几锭银子上上下下都打点一通,倒也很快就进去了。
虽然现在遍地饥荒,可辑鹿仍旧保持着自己大城市的华贵,想要在这里找个住处什么的还是易如反掌。那些精美昂贵的菜肴依旧照常供应。两人一进城方月辉就随便找了个干净的客栈,又挑了个安静的房间便住下了。
林逸铭由于自己随身的包袱都掉了,身上一点钱也没有,住店的钱也是方月辉付的,更让林逸铭觉得丢人的是,方月辉只要了一间房:
“我们两只住一个房间?”
“怎么了?”方月辉问道。
“我只是觉得不太合适吧。”
“放心,我又不是什么杀人魔头,你怕什么。”
“我的意思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不用担心,我可看不上你,你安全得很,再说我们两个同行却分开来住未免要引人怀疑,你就忍忍吧!”
林逸铭自己讨了个没趣,只好悻悻然的跟在方月辉后面走。
进了房间,两个人便直接向店家买了两件新衣服换上,方月辉对于林逸铭似乎并不介意,大大方方的直接就换了衣服,倒是林逸铭还跑到门外去等方月辉换完了自己才进去换。
衣服换完,两人又叫了些饭菜,一连走了几日终于能吃上一顿热饭当真再好不过了。林逸铭和方月辉风卷残云般的填饱了肚子,方月辉便说自己要出去一下有事情。
此时刚刚入夜,一轮明月正挂在天上,林逸铭推开窗户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不禁就想到了方月辉,虽然他和方月辉认识了几天了,却总觉得之间隔了层什么东西。这月亮的光芒真如同方月辉一样,虽然耀眼,却好像没有什么温度;虽然美丽,却又感觉十分遥远。只见方月辉从客栈正门走了出来,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林逸铭见方月辉走远了,也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辑鹿做为联通南北的重要枢纽,镇金镖局在这里当然是有分舵的。此时的林逸铭身无分文,有什么事情还要方月辉照应着,这让他自尊心颇受打击,再加上他也有意不把自己是镇金镖局少当家这一身份暴露给方月辉。于是趁着方月辉不在,林逸铭便向镇金镖局辑鹿分舵走去。
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林逸铭一进镖局就被人认出来了,恭恭敬敬的给人请到上座几个人端茶递水的伺候着,不一会儿,那分舵舵主就出来了。
辑鹿分舵舵主姓孙,长得一副精明商人的模样。通常来说,镖局分舵的舵主不会亲自去保镖,所以这些人往往都是精明的生意人,每天仔细计算着每笔生意是否划算,是否有风险,保镖的活则交给招募来的打手去做。
那孙舵主一看到林逸铭当时就满脸堆笑拱手上前道:“少东家,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林逸铭也不多说别的,只道:“你给我去准备一些银两、两匹马、两把刀,不要多说,也不要多问,快点去办!”
孙舵主听了并没有动身,反而是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林逸铭见状说道:“怎么?还不去?可是最近水灾饥荒叛乱齐至,分舵生意不好,没什么余钱?”
孙舵主赶忙摇头道:“不是不是,辑鹿处于受灾地区,城里有钱人都急着要把自家财产往外搬,生意好的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老东家下了命令,要我们沿路分舵碰见少东家不可给予任何帮助,这老东家发了话,我们底下的不敢不听啊。”
林逸铭听了火气立刻就上来了,恨不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他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这样为难自己,令牌收了倒也罢了,还不让自己去找分舵的人帮忙。林逸铭气呼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
“孙舵主,父亲虽然有令,但是不用镖局账上的钱不就行了?我知道每家分舵各自或多或少都有点小金库,你权当是借我的,日后我在还给你。”
孙舵主赶忙摆手道:“少东家您这话说的,各家分舵哪里来的小金库?那可是老东家最不喜欢的事情。更何况老东家耳目众多,我今天帮你一忙,明天事情传到老东家耳朵里那倒霉的可就是我了!”
“孙舵主你也何必这样,你们这里如何运转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悄悄的拿几两银子给我,有谁会知道?父亲那里我自会有交代。”
“少东家您何苦为难我,我这辑鹿分舵当真没有私钱,何况老东家如此下令必然有自己目的,您回雨霖跟他老人家好好说,你们父子一场他怎么会跟自己的儿子急眼?。”
林逸铭听了心中来气,镇金镖局每年生意成千上万,账目上难免会有百十两银子的出入,但是雨霖村的总舵对这些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样的事情想要清查实在有难度,也就当做给下面做事的人一点好处,这孙舵主一口咬定自家没有,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更让林逸铭郁闷的是,父亲一年前就当着各家分舵的面把镖局之主的位子传给了自己,却没想到自己完全是个光杆司令,父亲一句话就让自己想要得到帮助都不可能,自己说的话给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稍微上的点台面大事还是要经过父亲。林逸铭在想既然如此父亲为何还要把这位子传给自己。
林逸铭越想越觉得心头一口气堵着难受,那孙舵主别说给些银两,从头到尾没一句好话,尽是软钉子给自己碰。林逸铭越想越气,腾的一下站起来,大声吼道:“这也不给那也不给!那我写封书信回去,跟父亲报个平安总行吧!”
孙舵主想了想,觉得林定钧下了这么个命令肯定是林逸铭和他吵架了自己偷溜出来了,现在少东家愿意写封信回去肯定再好不过。便点头答应,给林逸铭拿了纸笔过来。林逸铭把自己这一路经历长话短说,随随便便写了半页纸,却唯独没提到方月辉的事情,然后托孙舵主把信送回家。
方月辉在夜色中穿过大街小巷,她的步伐既大又快,显得非常着急。此时的方月辉心情很复杂,因为自己曾经的心慈手软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局面,最后被逼着与一个自己厌恶的人合作,现在她就要去见这个人了。想到这里方月辉的内心油然而生一阵恶心,这阵恶心不只是对那个自己讨厌的人,还包括她自己。
接连穿过几个路口,方月辉站在一家小酒楼前,她无视了店小二的招呼,直奔二楼雅间。推开门,只见那房间的桌上正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放着一个茶杯和两个酒杯,卢迪坐在桌前笑盈盈的看着她,而潘俊则坐在一边默不作声。
方月辉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卢迪对面坐下。卢迪见方月辉穿的一身衣服只是寻常人家的衣服,不似她平时服饰华丽,先开口说道:
“方月辉,看来你这一路过来甚是辛苦啊!”
“我们两之间还有必要这样假客气吗?”
“哈哈哈,没错,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林逸铭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很顺利,你等着就好了。”
“很好,皇帝那边我也安排好了,就等林逸铭到京城了。”
“看来我们两边都没遇到什么麻烦,不过我还是有件事想要问问你,”方月辉说道,“二龙山上林逸铭被刘贵截住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情我也十分疑惑,想必另有蹊跷,他从二龙山经过时行踪,就已经被人隐藏起来,。等我发现他的踪迹的时候已经给人救下来了。”
“你别担心,那是我救的,”方月辉轻描淡写的说,脸上的神情却带着一丝不满,“你连他的行踪都跟不住,还真是让我有点不放心你。”
“哼,二龙山这件事情,我们两个不都没有跟住,看来还另有大人物在打你心肝宝贝的主意嘛。”
方月辉听了卢迪的话,突然脸色一变,眼神中竟闪过一丝凶光,盯着卢迪不放。
卢迪见状微微一笑,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推到方月辉面前道:“你不要这么容易就动怒,来来来,我知道你一向不喝酒,所以带了自己采的茶来请你品品。”
方月辉斜眼瞟了那茶一眼,只见那一盏茶颜色清新气味沁人心脾,显然是上好的茶,她端起茶杯尝了一口,顿时唇齿留香,一阵温热之感从嗓门一直流到胃里,刚才的那阵火气竟然也烟消云散了。
卢迪看方月辉神情渐渐放松,戒备之心也慢慢消失,便说道:“林逸铭在二龙山遇险肯定是另有幕后高人插手的。”
“他能瞒过我们两人的眼睛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既然如此,希望我们两人还是先把之前的矛盾放一放吧,”卢迪说道。
“那是自然,那些事情只是为了同一目的而走的两条不同路而已。”
“好!你既然如此说了,那我自然放心。”
“至于刚刚说的那个幕后黑手,我感觉我已有答案了。”
“哦,那敢问方大小姐心中的答案是什么?”
方月辉看着卢迪,轻轻的笑了,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牧”字。
卢迪看着桌上的字,哈哈大笑起来,“真是难得我们能想到一起去,除了他谁还能有这样的本事?”
“他确实有点棘手,但是最让我奇怪的是,他是怎么知道林逸铭就是那个人。”
“不止如此,他现在躲在哪里也是个迷。”
“现在我们在明他在暗,也没什么办法,你叫你手下的人盯仔细了,我救的了第一次,可不一定能救第二次。”
“不用你多说,我心里有数。”
“那最好,”方月辉站起身来说道,“我要回去了,等到了京城再见面吧。”、
卢迪听了微微点一下头,方月辉便转身离开。卢迪听着方月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了,对边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潘俊说道:“你觉得如何?”
“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那个人躲在暗处确实是有点麻烦,但终究也不过那样。”
卢迪叹了口气说道:“就是方月辉养虎为患才造就了一个能和我们比肩的人物出来。不过比起这些,你不觉得方月辉也是个需要提防的人吗?”
“您说需要防那自然是需要防了。”
“我早就在防她了,我最担心的时如果某一天她把林逸铭当做自己的筹码,以她的行事风格,这世间简直要一团糟了。”
“想必是这样了!”潘俊随口附和道。
“就在辑鹿这里等着吧,我心里也有我自己的人选,很快我们就会在这里与他见面了。”卢迪双手交叉,带着自己一贯的微笑说道。
方月辉走在回去的路上时,总觉得如释重负,每当她看到卢迪那一副笑脸时心里总是一阵烦躁的感觉,偏偏卢迪成天都是那一张好像掌控一切什么东西都在自己计算之中的样子。方月辉回想起以前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如今这样可以四处走走也挺轻松。
之前住下的客栈没有多远,方月辉没几步就走到了,进了房间一看,林逸铭正坐在窗前独饮,他一直胳膊搭在窗沿上,一只脚踩着椅子,一副自以为忧郁的样子。方月辉瞥了林逸铭一眼转身就进了里屋。
林逸铭看见方月辉什么都没说就走开,莫名的心里总感觉受了轻视,起身就走到里屋的门前,刚要推门进去,忽然想到些什么竟愣住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妥,正在那犹豫着,却听到里面传来方月辉的声音:
“你想进来那就进来吧。”
林逸铭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更不敢进去了,总觉得心里惊惶不安,略一踌躇,推开门进了屋子里,只见方月辉脱了鞋子,露出一双玉足,双手正轻抚着自己的小腿,月光洒在她的背上,冰冷的光芒衬着她那双脸显得似乎遥不可及。
林逸铭也不敢随随便便就坐下,只好一直站着“刚才干什么去了,走了好一阵。”林逸铭略有些怯怯的说道。
“去见一个老朋友。”方月辉看着窗外说道。
“也没听你说过你的朋友啊!”
方月辉听到这话猛然转过头盯着林逸铭,好像有些不快,弄得林逸铭尴尬不已,眼神四处游移。方月辉看着他这样也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带着苦涩的笑了一下说道:
“你这么一讲,我倒发现那人也不算朋友吧,只是认识的时间久了。”
“是吗,”林逸铭答道,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讲什么,他忽然发现自从第一天认识方月辉开始,自己就几乎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虽然一起走了三四天,却也仅仅限于互相打个招呼而已。
方月辉看见林逸铭站在原地局促不安,便说道:“你先坐吧。”
林逸铭走到方月辉对面坐了下来,他背挺的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脸想要放松却又放松不下来的样子。
方月辉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街道似乎正在想什么事情,月光映在她的脸上,正和着她的名字月辉。方月辉转过头望向林逸铭,看他略有些紧张样不禁微笑道:“你看你那样子?我是你父亲还是你的老师?这么拘谨?”
林逸铭小声道:“我只是觉得你跟别人好像不太一样,不大习惯而已。”
方月辉听了转过头去仍旧望着窗外,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
林逸铭低下头去,大概是有点害羞,说道:“你那天使得那套剑法,是什么剑?从来没见过那样好的剑法。”
方月辉头也没回答道:“绣女剑。”
“绣女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以织布女工穿针引线的技法引申出来的一套剑法,以剑为针,以人为线,算是比较少见的剑法吧。”
林逸铭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难怪看你的剑使得那样灵动飘逸,这剑法真是厉害。”
“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啊,挺简单的。”方月辉满不在乎的说道。
林逸铭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虽然要谢谢你的好意,但是那剑法太过于灵动,我学的武功向来是稳扎稳打的,乱了方寸威力就大大减低了。”
方月辉听了林逸铭这番话用一种看番邦来客的目光看着林逸铭,似乎完全无法理解林逸铭的话,便说道:“那随你便了。”
林逸铭一边回想着方月辉使绣女剑时的种种招式,一边琢磨着自己用双刀时的破解之法,越想越觉得方月辉的这套绣女剑快速多变,以攻代守,自己扎好架子依一招一式的下去绝无赢的可能,不禁暗暗称奇,心想自己走南闯北的也见识过不少武功,这套剑法威力如此惊人却从未听说过,这方月辉来头看来不小。
林逸铭越想越出神,把自己认识的或者可能认识的所有擅长剑术的名家高人都猜测了一遍,觉得没有一人能比的上这绣女剑的,他忍不住问道:
“你这绣女剑师承何门何派?这样厉害的剑法我以前竟然从来没听说过。”
方月辉说道:“是我自创的,我看那些绣娘穿针引线一双手上下翻飞即快又准,就依样画葫芦创了这套剑。”
林逸铭听了只是点头,心里却不禁产生了一些疑问:没有深厚的武学底蕴,即便是天才也绝无可能仅仅看绣娘刺绣就创出这么一套剑法来,方月辉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不到,就能有这样本事?更何况在那样的荒郊野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个姑娘家就算身负绝世武功独自一人行走也不方便,更遑论之后不动声色的就杀了二十几个官兵了。
“我有一件事情不知当问不当问,方姑娘你家室如何?为何要去二龙山那样的地方?又为什么要去京城?”林逸铭看着方月辉问道。
方月辉笑了笑:“你自己说当问不当问,还不是直接就问出来了?说是要问一个问题又像连珠炮一样的问这么一堆。”
“这么说你是不想告诉我了?”
“并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你现在没必要知道,你干脆就当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了!”
“什么掉下来的,难道还是天上的仙女不成?”
“那你就当我是仙女好咯!”
说完这话,方月辉和林逸铭两个人相视一笑。林逸铭感觉这一番关于武功的简单交谈,似乎让自己和方月辉的距离缩短了一些,起码可以没有阻碍的交谈了,至于之前那一场冷血的杀戮,既然之前就不怎么在意,现在更被他抛在了脑后,渐渐的成了记忆中一个扁平的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