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从远处走来,一屁股坐在挨着于得水的椅子上,背背头整齐的疏往脑后,双眸周围微红,如涂上的淡淡胭脂红,细腻白皙脸庞如凝脂暖玉,年轻人翘起二郎腿,伸出双手抱住膝盖,修长十指交叉而放。
直到年轻人坐在身旁,于得水才发现这个气质一眼望去便与众不同的年轻人穿着的是一件唐装丝绸外衣裤子,脚上踩得是一双布鞋。在这个时代,敢穿、会穿这样风格衣服的人可很是少见,于得水饶有兴趣的盯着眼前男人,毫不掩饰自己带着侵略性嫌疑的眼光,嘴角微翘,脸上那条狰狞的伤疤便如蜈蚣游走一般活了过来,看起来格外渗人。
年轻人没有理睬身旁男人的打量,眯眼看着台上的表演,眼眸平静,声音温柔平静,不带男人的粗犷,却沾些女人的细腻,“你就是屈炘叫来的那个听戏的人?”
于得水笑了笑,想来自己的确是被那人叫过来的,也的确是安排在了这个戏园子里见面,现在的确是在听戏,这样说也未尝不可,点了点头,轻声道:“对。”
“会听戏?”年轻人直接问道,没有要留脸面的意思。
“没学过,只是这些年听过不少。”于得水罕见地说了真话,也罕见的没了那股嚣张气焰。
“既然会听,那就好好听,何必这么紧张周围环境,在这里,还没谁敢乱来。“年轻人如长辈的口吻,带着自信到霸气地说道。
于得水更感兴趣了,轻声道:“你是哪位?”
“你不知道?那就不知道好了。”
于得水笑了起来,却不是恼羞成怒的那种笑,尽管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敢以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了,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如果我没记错,”于得水笑眯眯等着答案,“我没有必要知道。”
于得水哑然失笑,想到了几种回答,就是没有想到过这一种答案。
已经隐约猜到年轻男人身份的于得水轻声问道:“听说这里最为著名的是一袭大青衣,不知道今夜是否有见到的机会。”
“你很想看到大青衣?”年轻人有些惊讶,他是真的没有认为这个看上去一身土匪样的男人会是喜欢听戏的人,这些年,他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无论男人女人,优秀或者差劲,都没有看见几个打心眼里喜欢这些刀马旦的,连欠奉都懒得有。
“既然来了这里,总没有连最著名的大青衣都不看的道理。到了BJ,是不到长城非好汉,到了这里,是未看大青衣枉进戏院。当然,这话不是我说的。”于得水看着年轻男人侧脸,这一刻似乎那人的轮廓更加明朗令人心动了。
年轻人轻哼一声,自己第一次听见这句话不是那个姓屈的家伙说的还能是谁说的,结果现在倒是传的开了。
年轻人嗓音依然如之前温柔平静,嘲讽道:“你就这么确定今夜能看见大青衣?既然是大青衣,那总归有不一样的谱子,烂大街的大白菜便宜,大青衣只有一个。“
于得水终于转回目光,看向台上已经演至高潮的部分,平静道:“东道主的屈炘要是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到,还想和那个老土匪斗?不如趁早滚回去种地得了。“
年轻人双手拢袖,手肘枕在椅子上,已经懒得说话了,嘴角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赵一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完全不在意身旁两人的话语。
处理完事情的屈炘便马不停蹄的赶往戏院子,没想到比预计的时间还是迟到了约莫半个小时,径直走向前排,动作轻柔,水流不急不缓的跟在屈炘身后,如一条在黑暗中行进的影子。
屈炘走到年轻人身边坐下,静静看着台上的表演,不语,由于前排空着的位置已经被坐满,水流只好坐在那头山林熊身后的椅子上,看着后者在脖子上留下的疤痕末梢,心中默然想着是什么武器能够造成如此伤口,是斩马刀还是大横刀,或者鬼头刀,还是狮子老虎爪下的留痕。水流心下思量,自己要是也来这么一下,也就是胜负、生死在五五之间的数。
前排众人一时之间寂静下来,气氛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只有台上老花旦那已经印在骨子里的戏腔声回荡在戏场内。
等到一曲戏完毕,已经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了,年轻人站起身向后台走去,只留给众人一个耐人寻味的背影。
“青衣......”,屈炘朝着离去的背影喊道,只可惜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李青衣挥手打断,后者脚步一刻也不曾停歇。
于得水双眸闪过一丝亮光,青衣?大青衣?原以为能拥有那种百变气质的年轻男人只是这片戏院子的主人,现在看来,自己一直想看的大青衣八九不离十也是他了。
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屈炘看向从东北道上过来的男人,开口就有几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直奔主题,“赵一应该已经给你说过了事情,所以你的选择是?”
“我会帮忙看着方家小子,并且会弄清楚整件事情,当然,这并不是为了你,”于得水起初对身旁这个崛起于漩涡的男人的开门见山感到惊愕,原以为会如那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一样虚与委蛇的寒暄半天才说出真实目的,就像那个尤抱琵琶半遮面的琵琶女一样,只不过这样也好,他屈炘的时间值钱,我于得水的时间同样不便宜。
“我也有那个自知之明,不是美女,自然不敢想得太美,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过来,我估计是不敢过来的。”
于得水没有接过后面这句打趣似的话语,看着空荡的台上,轻声道:“只不过,要是调查出来的结果与你所说并不一样,那就不要怪我于得水做十五了。”
赵一瞥了一眼说话之人,轻哼一声,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不屑。
水流依然不语,只是平静地盯着身前男人,却让于得水感到一阵如芒刺在背的视线。
拼死拼活了这些年,不知道听到过多少种威胁的话语,也不知道被人撮了多少次脊梁骨,可他依然活着,且越来越精彩,没有在意身旁之人那句在行动上同样威胁性十足的男人的威胁话语,屈炘轻声道:“相信我,你不会有那个机会的。”
于得水不再言语,因为台上在忽然之间已经出现了一个眉眼相似的角色,听着戏文,于得水隐约记得这是一曲***秋配》的戏曲。
越发雌雄难辨的李青衣一颦一笑,一次抬头,一次回眸,皆为大青衣,如你。
越发让于得水感到惊奇,那一刻的他突然记起。
二十年的刀马旦,台上一个大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