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拥挤的人潮中,一位老头子身前站着两个年轻小伙子,小伙子恭恭敬敬的地站在老头子面前,就像是站在自己爷爷面前聆听教诲,老头子似乎与寻常老头子并没有什么两样,远远看上去却能感觉到老人身上那股出尘的味道,以及神采奕奕的精神。老人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似一位家里的长辈正准备与家里的子孙唠唠家常,问问近况。
那一幕,在秋日的朝阳里,在拥挤的人潮中,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安静祥和,柔和温暖。
诸葛老爷子摆了摆手,没有再去调笑那个福缘深厚的年轻人,把眼光转向那个即使在西方国家也可以算得上是鹤立鸡群的大个子,诸葛老爷子笑眯眯道:“傻大个,醒了?”
王小攀站在旁边一头雾水,醒了?难道面前这个让人心生畏惧的老人知道子道这两天昏迷的事?如果是知道,那也就知道李则省已经死了的消息,这么说来,老人并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而是知道自己和子道会经过这里,而故意在这里等着,王小攀又看了看老人风尘仆仆的衣服,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就是真相了。
诸葛老爷子饱含深意地看了两眼王小攀,笑容愈盛。王小攀感觉到诸葛老爷子似能看穿自己心理的眼光,感觉自己就是赤·裸裸的站在老人面前,没有一丝秘密可言,不由得偏体生寒,寒意侵袭了整个身体,比早上的冷水、寒霜更要刺骨几分。
所幸王小攀并没有忍受这种目光太长时间,因为李子道的一句话转移了老人的目光,李子道在看到老人后终于说出了第二句话,“醒了。”
“那就跟我走了。”老人说的很平淡,说的很理所当然,也说的不容拒绝。
以诸葛老爷子半仙的身份来说,外面想和他走,想做他徒弟的人都可以排两条街了,要是让人知道诸葛老爷子亲自来接一个人,并要他跟着走,外面的人肯定会嫉妒到发狂,可要是让他们知道这个人接下来的一句话,那他们肯定就会以为这个人铁定是发疯了。
李子道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不。”
早上的寒意还没有完全消逝在秋日的朝阳下,诸葛老爷子似有些畏寒,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老旧的大烟杆只留了个烟头在外面,面带笑容地看着李子道,那双仿佛看透世事沧桑的眼更为深邃。
李子道看着诸葛老爷子,略带恳求道:“现在还不行。”
诸葛老爷子还是微笑地看着他,不言不语,却是在等李子道给自己一个理由。
李子道似在自言自语,不像是在解释,更像是在说一个故事,轻声道:“那个躺在灵堂里的家伙,也就比我大三岁而已,三岁之前,我还不会怎么说话,只能别别扭扭的叫‘爸爸妈妈’几个字,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我们两个不对路,就是叫不会‘哥哥’那两个字。而在三岁之后,昨夜之前,我又是一副浑浑噩噩,憨憨傻傻的疯傻模样,也叫不出那两个字。在今天之后,我可以说很多话了,也叫得出那两个字了,可那个家伙现在却躺在了灵堂里,我又该叫谁去?”
“这些年我记下来的事不多,就只隐约记得变傻那一年、父亲去世那年以及之后的几件事。变傻那一年我五岁,有时候父亲没时间来照顾我,就是放学回来的李则省来给我喂饭,洗衣服之类的,在这忙完之后,他才吃饭,那时候我也只管吃,不管锅里还有没有,有时候吃的太多了,他就吃不上了,而他也只是在给我喂完饭之后替我擦去我唇上的鼻涕,什么也不说,一直饿到下一顿。父亲去世那年,我六岁,躺在灵堂里的家伙也才九岁,那时候那个家伙已经没有上学了,因为上不起了,他起早贪黑的出去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每次到了饭点他都会及时出现,所以我一直没有被饿过。父亲死的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自然也不会哭,李则省也没有哭,只是有两三天的时间一直在外面跑,不吃也不喝,不眠也不休,等到差不多有一周的时间的时候,才从外面来了几个人,把父亲用一口看上去老旧破败的棺材抬出去。在父亲下葬的时候,我不想跪,李则省就打了我,我记得那好像是他第一次打我,好像也是唯一一次,后来我哭着跪在那里,李则省就跪在我旁边,他使劲揉了揉脸,然后磕了三个头,带着我走了,没有放火炮,也没有点香蜡。在父亲死后,李则省就把我带在了身边,无论去哪儿都带着。那年以后,李则省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一直在外面游荡着,被别人欺负了,也是李则省在后面断路,他在后面被人揍成猪头,而我却可以跑得无虑无忧。本来说的是他吃包子皮儿,我吃包子馅儿,结果往往是他连包子皮儿也吃不上。”
“今年我二十六岁,李则省二十九岁,还差一年才满三十岁,我傻了二十年,他就带着我这个拖油瓶活了二十年,他上辈子也不欠我啊,你说他凭什么就要带着我活这么多年?他不让我去找陈虎生,那我现在就不去找陈虎生。可他现在躺在了灵堂里,这些年没少为我吃苦受罪,现在连媳妇儿也没娶的家伙躺在了那里,听不到我说一句正常的话,而我这个一辈子没有叫过他一声‘哥’的傻了二十年的弟弟总该去守孝,看着他下葬,亲自为他入殓吧。”
王小攀听到了这番话,心有戚戚焉。诸葛老爷子听到了这番话,却是只道时也命也。路人听到了这番话,然后忘了。风听到了这番话,却不知道会不会捎给那个已经躺在了灵堂里的俊俏男子。
诸葛老爷子叹了口气,拿出烟杆来抽了一口,然后转身离去,他也去灵堂。
王小攀双手插兜,抬头看天,阳光正好,抬脚跟上前面老人,我会替你照顾他。
李子道使劲抹了两把脸,或者你认为这个世界不欠你的,可我认为欠,所以我要把你的那一份也要活回来,把这个混蛋江湖欠你的替你拿回来。
今日,阳光正好,微风和煦。李子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