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则省转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弟弟,看着弟弟胸前那一滩血,突然间心痛如绞,比自己背后挨得那刀还要痛上千百倍,这么多年,弟弟还不曾受过如此重的伤害啊,看着对自己憨憨笑着的弟弟,李则省板着脸,带着五分无奈五分爱道:“不许笑!”李子道果然不再笑。
远处的小诊所在雨蒙蒙的灯光下,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可李则省记得那个‘王小攀诊所’,也记得那个名为王小攀的儒雅斯文的男人。说起来,李则省与那个叫王小攀的男人并没有过多的交集,也没有志趣相投,更谈不上熟络,倒是李子道与那个儒雅男子相处甚欢,李子道对待那个男子就如同对自己一样,有依赖,有保护。而王小攀虽然言语不多,每次说与李子道的话语也并无特别,却依然能够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对李子道的关爱。看得出来,王小攀对李子道,没有作假。所以尽管在这个让自己身陷危机的城市里,能够找到其他人,可李则省依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那个儒雅医生。因为自己弟弟,可以完全放心的交给他,也只有他,才能留得下弟弟。
李则省看着诊所里亮着的灯光,透过玻璃门看着里面那个儒雅男人专心致志的看着书,心中不来由的感慨道:“大概也就只有此种人物够当大事了。
王小攀抽了抽鼻子,缓缓的放下医书,转身去医务室里拿出两支注射器来,里面满满的是不知名的液体,等到王小攀出来的时候。李则省已经带着李子道进了屋子,却没有找地方坐下,而是就站在屋中间。李子道看着王小攀,又露出招牌似的憨憨微笑。王小攀看着脸色苍白的李则省,皱起眉头走到两兄弟身边,将止血剂与镇痛剂注进去。李则省深吸口气,总算要好过一些了。
王小攀知道这次的事件触及到了二爷的利益,让二爷损失不得已放弃了一些产业,可这远远谈不上伤筋动骨,想得到二爷肯定会教训面前这个喜穿白衣的俊俏男子,来想一些人表明态度,却没有料到二爷竟然会做到如此地步,明显是有些像发了狂的疯狗啊,分明是要杀人的节奏啊。
王小攀走过去从抽屉里拿出手枪,别在腰际,皱着眉头说了声,”走“。
李则省看着儒雅男子有些阴沉的脸庞,摇了摇头。
王小攀再次皱眉,欲言又止。
李则省侧了个身,好让王小攀看见自己身后的血迹,说道:“走不了了。”
王小攀看着步步血迹,皱起的眉头快要立起来了,像两把即将出鞘的小刀,王小攀拿起手机就要打电话,却见李则省再次摇头,“来不及了。他们快追过来了。”
王小攀两只手交叉相搓,沉默不语。
“帮我照顾他。”
王小攀拿出手枪,交给李则省,点了点头,“等你回来,请你喝最烈的酒,带你见最美的妞。”
李则省殷红的嘴唇上翻,嘴角微翘:“不怕你家媳妇儿了?”
李则省将手枪拿在手上,转身就要走出诊所,却未料到李子道已经抢先一步走在了出房门的路上,准确的说是拦住了李则省的去路。李则省板着脸说道:“让开”,李子道无动于衷,李则省再次说道:“让开”,李子道听着哥哥严厉的训斥声,缩了缩脖子,涨红了脸,却还是一步不动,一步不让,一步不退。
李则省盯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弟弟,心想道这些年可没有出现过不听自己话的情况,难道今夜的情况当真是很危险了?李则省沉默片刻后,低着头看着兄弟两脚下的点点血迹,有些疲惫而又温柔的声音响起:“再听哥一次话,好不好?”
李子道通红的眼眶似要滴出血来,左臂上的伤口因为用力又再次裂开,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流下来,渐渐的红了整个衣袖,染了整个手臂,落在地板上,溅起朵朵小血花。李子道并不知道自己哥哥扔下自己会去干些什么,只是内心深处似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让他把人留下来,李子道只是隐隐有种直觉,总感觉放哥哥离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李子道生平第一次违背了哥哥的命令,与他站在了相反的立场上,所以李子道站在门口,寸步不让,哪怕是哥哥打自己也不准备让,可对于过了今天就忘了昨天的李子道来说,他并不记得,这些年来,自己从来没有被哥哥打过,倒是哥哥为自己打了其他人,也为了自己被其他人打骂。他当然更加不会知道,曾经为了自己,面前这个总是板着脸说让自己不许笑的男子,在那个没人同情,没钱医治的年纪,被人打断了两根肋骨。所以现在的李子道就像是一条即将被抛弃的受伤小狼,站在那里,守护着自己最后的一点温存。
李则省发现依然没有见到李子道让步的迹象,轻声道:“麻烦了!”
王小攀抬起椅子,猛地向身后的药架砸去,可怜的药架就变成了出气筒。王小攀从怀里拿出迷针,走到李子道身后,插进李子道脖子里,扶着晕倒的李子道慢慢走向里屋。这世上能让李子道轻易近身的人不多,而王小攀就是其中一个,所以李子道最后无力的被让开了路。
李则省走向外面,风雨交加;李子道在里面,却不是温暖如春。两兄弟,两个方向,两不相见。
王小攀清理好地上走向里屋的点点血迹,又沉默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医药品。陈虎生终于顺着血迹进了屋子,看着在地上忙碌的小诊所医生,皱眉,挥了挥手,众人很快把房间翻了个遍,却没有发现有其他人的痕迹。陈虎生又冲入雨中,却发现雨渐渐的小了,不由得有些放松,总算不会完全冲毁血迹了。整个过程中,王小攀只是抬头看了眼陈虎生,便继续他的整理工作,儒雅斯文,波澜不惊。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积水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晃眼,微风拂面,格外清爽,也拂过水面,波光粼粼。陈虎生看着积水变得越来越红,不心急了,反倒有了心情看着远处升到空中爆炸的灿烂烟花。陈虎生不由想起义父经常告诉他的一句话,灿烂过后,剩下的只是无尽的空虚,无限的孤独,无边的寂寞。陈虎生没读过几年书,却也能理解空虚寂寞是个什么意思,有个什么意味,所以以他只上完小学的知识却也大致理解了美好的东西不长久的道理。所以他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论方式,而他心狠手辣的威名,也与此有关。
......
王小攀看着病床上李子道紧闭的嘴唇、紧皱的眉头,走过去摸了摸李子道的额头,有点发烫,却不碍事,只认为那是雨后风寒,没有太过在意,醒后吃几服药就可病愈。王小攀关掉房间里的日光灯,退出房间,看着小小诊所里密密麻麻的人,对着为首那个肥胖的中年人道:“七哥,拜托你了,一定把人带回来。”
被唤作七哥的中年人哈哈大笑道:“小王,你就放心吧,我陈七办事你还有不放心的?”
王小攀微笑回道:“七哥办事,小弟自然放心。”
王小攀搬了条凳子,坐在玻璃门外,看着陈七一群人消失在街角,又转眼看着天上不间断的烟花爆竹声,心情烦躁,不知道是哪家暴发户又在污染空气了。
......
李则省看着那把贯穿自己胸腹的长刀,拿着秀气小刀的右手生平第一次,也是生平最后一次扔下那把沾过许多人鲜血的小刀,抓住长刀的主人的右手,手指因为格外用力而泛白。陈虎生看着李则省嘴角翘起的嘲讽笑容,突然间汗毛直立,正当陈虎生准备用力挣脱的时候,眼角闪过一抹灿烂的白光,竟比天上烟花还要刺眼。陈虎生没能听见那声枪响,因为在枪响的那一瞬,子弹就进入了他的胸腔,他就已经失去了所有感觉,也自然而然屏蔽了听觉,在那一瞬,陈虎生感到这世界变得格外的清净,似乎从李则省那更加殷红的嘴唇上看见了一朵妖异异常的花朵。陈虎生低头看着血流不止的胸腔,眼眸里满是不可思议。
李则省看着惊慌失措围过来的一群人,在这一群人后面还有一群人,为首的人胖乎乎,身上的肉在奔跑的过程中上下颤动,胖子张着嘴,一直在不听喊叫,却始终没有声音传进耳朵,然后李子道缓缓闭上了眼,倒了下去。
陈七冲到李则省身边,顾不得喘气,想蹲下去却又因为太过肥胖而蹲不下去,索性直接跪坐在李则省身前,伸手想要捂住李则省的伤口,却捂不住,鲜血染红了他肥胖白皙的手指。陈七转头咆哮道:“陈虎生,我、操、你、大爷,追,给我追,死也要把人给我拦下来。救护车还有多久才到?都他妈快给我动起来。”陈七脸上的肉因为过分激动而哆嗦不停。
烟花终于不再升起,天空终于不再灿烂。
李则省倒在血泊中,手边的秀气小刀渐渐淹没血泊里,再也不见丝毫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