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老太爷听胖修儿说了这桩事,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抄起家法将他一顿好揍。在京城为官日久之人,谁不知道这看似后宅家事的背后,都和朝廷之事或多或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魏郡王确实属于极偏远皇室旁支,又远离朝政中心,姑且不足为惧;可平家虽没落却仍然在京城世家里占据一席之地,与其他几个世家都保持着姻亲关系,这些世家有意无意结连在一起,于朝中颇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连圣人在对待世家的态度上也甚为谨慎。
此时胖修儿偏就扯缠进平家的乱事里!
修老太爷狠狠地看着这个祸头子小孙儿,没想到都将他领到了乡下来,也挡不住他惹祸!
胖修儿老实地低头,偶尔用眼角觑着祖父,略期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这事咱们不便插手,毕竟是人家家事。现如今你得来的消息,不过是那叫牛勇的狱卒告诉你的,且不说这消息是否确实可靠;单说之前汪县令曾亲自登门关说此事,而我也亲口答应不再继续追究-----咱们家也不好再出尔反尔。毕竟那冯大田如今早就押到莱铭府里,待府衙审结此案,这罪名就切实定下了。”
胖修儿急道,“祖父,不是叫您帮着翻案,是麻烦您给乔大夫正名。”
修老太爷瞪他,“我知道。只是此时咱家若贸然将乔其善推出来,大肆宣扬他乃京城平家之人,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其膳堂经营不易,刚从上次东山先生的风波里出来,又听说好一阵没有掌柜的,还发生了药膳方子被盗之事,先消停些时日吧。”
胖修儿瞪圆小眼睛,料想不到祖父神通广大,竟然能事事得知始末,不知自己背着他老人家干的那些个事情,他知不知道?
刚想到这里,却见祖父又瞪他一眼,“还有你,且老实些!若再胡闹,便将你送回京城,那儿不仅有你大堂兄坐镇,还有你二伯父,管教你的人有的是!”
胖修儿将头摇得似拨浪鼓,“我不回!”
一如当初听说要来乡下时,一样的坚辞不肯。
胖修儿自修老太爷那里铩羽而归,不由沮丧。人家楚未今那边却进展顺利,大笔一挥写了数封书信寄到京城,拍着胸脯保证管教京城人都知道乔其善就是平家大公子平山期。
山期是乔其善原来的字,他本名“平唯真”,字山期。后逃出平家时,用了母性和本字的谐音。
潘彩儿和乔其善都料到修老太爷不会轻易揽这闲事。尤其是潘彩儿,更是知晓自己的情面不过是个被对方留下几分好感的乡下丫头,上次胖修儿的事情,人家都厚礼相赠登门道谢了,后来自己被拘在家中,修老安人也帮了不少忙。
胖修儿与几人再聚一处时,便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潘彩儿便将话题转到“乔记美味专驿”上。这一次碰头,几人将各处都落实了,特别是关于第一批客人的选择上。楚未今邀请了两名曾重金托他制造机巧书桌卧具的客户----都是清沛县的殷实之家;胖修儿急于弥补之前的“办事不力”,赶忙保证说自己也能拉来客人,还说请汪县令也来。
潘彩儿急忙阻道,“先不必如此张扬。局面需一点点打开,咱们这专驿,只需请些既有几分兴趣,又乐于给你们一些薄面之人即可。咱们其膳堂的马车确实新颖舒适,这是毋庸置疑的。馆子里的菜也绝对保证质量上乘。咱们专驿运营当日,往来接送两批客人,分午饭和晚饭两档。待以后客人多了,再细细调配时间。”
又担心冷了胖修儿的热心肠,对着他道,“尚且要麻烦你请上衙门里的那皂班捕头,上次抓冯大田他也帮了忙,虽说是他分内之事,但咱们做买卖的,少不了与这些官府之人打交道。我知除了皂班,还有一等壮班衙役,这就看你的主意了,你若觉得须得也请到壮班头儿,就一并请来。”
这话却给了胖修儿极大的面子,后者胖脸上笑出几道细褶来,“瞧我的!”
话说到了其膳堂“乔记美味专驿”正式运营那日,清沛县城门口,排队等着出城和进城的人们,都无法忽视地看到,一辆醒目的黑色马车停在城门附近。
那马车通体刷清漆桐木制成,周身并无繁复花纹雕刻,然而整个马车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用潘彩儿前世的话来形容,那就是低调大气上档次。
马车的外部构造简洁线条流畅,远看与普通马车并无不同,只较通常的马车显得更为宽阔庞大些;近看却发现,这马车虽制成密闭箱式,可两侧却又开了窗户,窗户亦不同往常,乃是用了抽拉式的设计。
一匹体态矫健的青骢马,神清骨俊地立于那马车前,最是吸引众人的视线。
人们纷纷感叹着马车及马匹的不凡,又猜测着这是哪家的手笔。比那修府里的马车也不遑多让呢。
“爹,这马车恁大,马也神气呐,肯定不是咱们县里的。”一个男孩,随着父亲一早进城做小买卖,看到这马车,艳羡道。
“别乱说话。小心惹那些老爷们生气。”男人赶忙喝止小男娃。
这时城门打开,人群开始缓缓移动着。
却见从城里走出来一众人,高矮胖瘦,衣着都不俗,领头的却是一个十四五的童儿,长得清秀喜人,他紧走几步将那马车门打开,又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众人便恍然,原来这马车是这些人家的。可-----五个人坐的下么?
也有那眼尖的,就这一瞬间,便觑到那马车内里构造竟不同于寻常做法,好像摆了四把靠背椅子的模样,椅子却朝着一个方向-------忒是古怪!
这几个被邀请到其膳堂去吃饭的人,确实大都是为了面子情儿。心里对大老远跑去穷乡下吃饭颇有些不以为然,还有的心中担心那里的食物不干净,早暗下决定,稍稍动筷意思下就算了,为此还特地在家里先用了些饭。
待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享受了一番旁观群众的艳羡目光,施施然走进马车后,心里倒对此行略满意了些。至少这受人瞩目的排场,他们是没想到的。
那清秀少年正是小霞。他领了第一次“带客户”的任务,在城门口等着楚未今和胖修儿将约好的客人送到马车旁,见各个比之先前在其膳堂里见过的人物要更加体面有派头,手心中不由攥了把汗,一个劲儿在心里鼓励自己:咱也是去过修老太爷寿宴之人,连一县之尊都见过呢。
其实他之前陪着乔其善行医问药,也颇见过些富贵家人物。可那时和现在却又不同。那时是只需跟在乔其善后头,听吩咐便是。众人也不会将目光投向他;可现在,是他独自一人面对这些客人呢,而且是彩姑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可怠慢的客人。
这边随着最后一名客人凳车,小霞将上车的小凳子拾起来跟着走进去,马车内宽敞,可以容一人站立。却看到那些头一次见识过可抬起的椅子扶手的客人们,此时不再惊异于神奇的扶手设计,转而研究起车厢内其他的独具匠心的设计来。
小霞便清清喉咙,详细地一一向客人们讲解着。
而城门口的人们,便看到那青骢马不等车夫挥鞭,竟自扬起四蹄哒哒滴跑了起来,随着奔跑,马儿厚重的鬃毛飘扬飞荡,拉着高大通阔的马车飞驰而去,留给人们最后的印象是,车体后的一行六个大字:乔记美味专驿。
这又是一番议论。
此处暂且不表。单说那车里客人的种种惊叹声,自马车启程后,便此起彼伏不曾停止。有的客人啧啧称叹目光一直流连在各种精巧设计上,并拉着小霞问个不停,有的略深沉些,只微笑不语,却也耳朵竖的高高的,那是商人本色,看到有利可图之处,便想着探听一二。
这四人里,只一人始终神色镇定,除了在看到那可以上抬又放下的扶手时,流露出少许的惊诧之色外,其余时间倒一直淡定如常,他听了小霞的介绍,便自身前那放置书本的扁匣里取出一本读物,见名曰“其膳堂轶闻”,神情一时略松,竟细细读了起来。
从清沛县到其膳堂,坐马车大概半个时辰,而这匹拉车的青骢马不同于其他,它四蹄攒劲儿跑得既稳且快,普通的路程只给它用了一半的时间。
客人们尚未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其膳堂便近在眼前了。
小霞笑着请客人们下去用膳。有的人这才想起来,此次出门,是应邀来品尝一间乡下馆子的。
鉴于这马车的别致独特,他们不由对之前不屑一顾的“药膳”,也开始有了那么一丝的期待。
最后一位下车的是那个极少说话的客人。他在进门前,突然顿了一下,停在了早侯在门口迎客的潘彩儿面前,问她,“这书是你编撰的?”他举着那本“其膳堂轶闻”。
潘彩儿一愣。这客人猜测的极准,小霞跟了马车一路,其膳堂的主人大家都知道姓乔,更有鼎鼎大名的楚未今这个马车制作者耳熟能详,可他偏偏认为,这读物出自于潘彩儿之手。
“是,客人您看着可还得趣?”潘彩儿愣过之后,马上露出掌柜的招牌笑容来。
“尚可。”那客人又瞟了她一眼,便转身往馆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