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彩儿接收到小胖子求救的目光,微愕。
而修老安人看到孙子成为众矢之的,不禁大急,“大人,我孙儿虽然顽劣,却秉性不坏,断不致做出此等大恶之事。这下人分明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还望大人明察!”
“秉大人,修少爷往日里便对东山先生诸多不满,曾多次抱怨其严厉苛刻,更扬言说要他点颜色,满府之人都知道两人的恩怨。”
冯大田就好似一只被逼到角落的猛兽,逮住了缺口就死也不撒嘴。
其实在场之人,只要不糊涂,都能看出来,这冯大田绝非只是修府的一个厨子这么简单。就看他如此诡诈如此善于反败为胜,这人绝对有其他来历。
可惜此刻无论是汪县令还是修家三口,都被他给“将”住了,本来胖修儿已经将冯大田证据摆出来了,可冯大田反咬一口说见到了胖修儿在汤里做手脚,如此一来胖修儿找出来的证据就不再足以采信了。
一时间,在场的好些人,竟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潘彩儿。
潘彩儿眨眨眼,她本来计算好了的事情,没想到出了胖修儿这茬变化。
面对众人,尤其是修老安人望过来的期待目光,她清清嗓子,开口道,“冯大田,你说你曾经看到修少爷在新灶间向汤罐中偷放东西,可据我所知,在修管家将你们一干人叫来这里前,曾一一问过你们所有人,是否曾经去过新灶间。当时大家都说没去过,这其中也包括,你。现在你却说你曾于新灶间看到修少爷出现,这是否和你之前的供词前后矛盾?”
一直没出过声的老管家修平,闻言忙道,“老奴可以作证,确实曾问过冯大田,他亲口否认曾接近过新灶间。”
冯大田愣了一下,紧接着辩道,“小的实是去过新灶间,因看到少爷对那汤罐做了手脚,这才在老管家面前撒谎说没去过,只是好心想替少爷遮掩。”
嘿-------有人不由佩服地摇摇头,这冯大田真是巧舌如簧。
“好,我便算你确曾到过新灶间,假使你果真看到了修少爷什么反常举止,那么这罐药膳又是如何送到东山先生面前的?我想在座的很多人都可以作证,从宴席开始前一直到东山先生出事,修少爷都是在席间一直陪坐,未曾离开。这药膳必定不是他送过去的。”
“既然你说修少爷蓄意谋害东山先生,而他自己又不能亲自送这毒药膳给东山先生,他必定会遣心腹之人行事。”
“修少爷的两个贴身小厮,七川一直跟在他身边;八峰受修少爷派遣,和平管家一起待客。”
“除了这两人以外,剩下的就是修府其他的丫鬟小厮了。”潘彩儿说到这里,将视线在那群下人中转了一圈。这些人纷纷表示,绝对从来没踏足过新灶间,更不要说送药膳过去。
“你看,他们彼此都有人证,可唯有你没有。我们询问过林妈妈,从辰时末到酉时初这段时间,其他人都在厨房忙碌,唯有你不知去向。”
潘彩儿思维缜密,逻辑严谨,冯大田见其三言两语间,嫌疑又落在了自己身上,头上不由渗出了汗珠。
“你不会想说,修少爷派遣的送药膳之人,正是你吧?”
“是,正是少爷派我送去的!”他也只好顺着这话说,至少如此他仅是听凭主人吩咐而已。
“所以,这药膳确实是你送到东山先生面前的!”
潘彩儿笑眯眯地重复这一事实,冯大田不知为何,突然第一次有种大势将去的恐慌袭上心头。
他干巴巴地强调,“我只是听主子的吩咐,他让我做什么我也只好做什么。我知道那汤有问题,可他是主子。。。”
潘彩儿的笑容更加扩大了些,“谁告诉你,你送去的汤就是修少爷做过手脚的汤?”
咦-------满场里脑子不够用的,已经有些听晕了。
胖修儿眼珠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脸上渐渐显露出激动的神色来。
“你说你看到修少爷辰时去过新灶间,而我和小霞在辰时未过就回到了那里。我之前说过,这沙参玉竹老鸭汤,并不在今晚的宴席菜品里。是我们其膳堂自己煲来下饭用的。按你所说,这汤是修少爷下过毒的,怎么我们几人吃了全都无事?!你若不信,可以问林妈妈,她也吃了我们送过去的老鸭汤。”
“当时唯有一份剩在灶上,那是给其膳堂的厨子方叔留的。”
“你承认是你亲自送了这份汤给东山先生,而东山先生食过之后毒发身亡,同样的汤,我们吃了无事,东山先生却丢了性命,如果是修少爷下的手,要么我们全都中毒,要么我们全都毫发无损,怎么会有如今两种结果?!”
“事实证明,这汤是在送去给东山先生的途中,被人下了毒的,而你这个送汤之人,就是真正的凶手!”
“好!”汪县令不由击节称叹,“条理清晰,推理严谨,正是如此,冯大田,前有从你卧房搜出的毒药附子为证,后有你亲口承认之事实,你还敢作何狡辩?!”
冯大田双拳紧握,目眦欲裂,此时早已不复之前的镇定自若,耳听得汪县令喝令捕头捉拿自己,“什么证据,什么事实,分明是这小女娃狡诈阴险,故意设计陷害于我!”他费力要挣脱捕头的锁链,还努力想要袭击潘彩儿。
“这是从你卧房搜出的‘附子’,你难道还敢抵赖?”
“什么附子,他中的分明是马钱子之毒!”冯大田脱口而出,而后脸色一白,再不挣扎,终颓丧如败家之犬。
“着!”潘彩儿双掌轻拍,笑道,“这才算圆满。”
啪、啪、啪。有人大力地鼓了三掌,并朗声笑道,“好一个‘引蛇出洞’,好一出‘故布疑阵’!”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却见一人摇着纸扇走出来,“这女娃真个是巧捷万端!”
“今日之事,让夭之兄见笑了。”修老太爷竟未曾注意到霍旦林一直没有离开,不由心生惭愧,好好的一个寿宴,变成这般模样。
“子毓莫如此说。天宝能遇难成祥,也是你的福运丰厚。我看很该好好审审那凶徒,缘何要加害周兄?”
他说这句话时,眼睛看着汪令仁,后者赶忙点头称是。
虽则霍旦林早已致仕,可他大儿子外放为一省之总管大吏,三儿子是御前行走,这是一个在京城里,也会被人争相巴结的人物。
这次为了修老太爷六十寿辰,竟然会纡尊降贵地来这偏僻的清沛县,他的任何一句话,都会让一直想升上一级的汪令仁,莫不惟命是从。
清沛县丞丘泽栋怎能放过这样的机会,闻言赶忙凑趣道,“大人英明睿智,想是早就窥破了这歹人的诡计,卑职等人洗耳恭听。”
霍旦林笑着摇头,言语却毫不客气,“老夫早已致仕,大人可不敢当。至于窥破诡计,更是无从说起。只是凑巧看明白这小女娃的巧思诈计而已。”
没离开的人都在围着霍旦林,听他如此说,不由又把目光皆投向潘彩儿。
潘彩儿本想趁着官府来人带走冯大田这混乱劲儿,领着其膳堂众人溜走。没曾想却被霍旦林一句话,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悻悻笑着,却不说话,娴静一如任何的闺中女子,全看不出之前将坏人逼到无路可走的那神采劲儿。
“如若老夫猜的没错,那什么‘附子’的药包,根本就是假的吧?”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不是说从冯大田屋子里搜出来的么,还是修少爷亲自去的?
胖修儿却没说话,以往这种时候他总是会滔滔不绝,此刻只是望着潘彩儿,神色难明。
霍旦林认识胖修儿许久,却第一次见他如此讷然模样,不由嘴角微掀,颇觉有趣。
“用一包假毒药,骗其是物证,由此诈出冯大田的亲口认罪,大胆之极!”
这是霍旦林第三次夸赞潘彩儿,由是她再厚脸皮,也忍不住面红耳热。
“不敢当大人谬赞。”潘彩儿行礼道。
“可是,张大夫也检验说那汤罐里是‘乌头之毒’?”汪县令糊涂了。
霍旦林微笑不语。
汪令仁顿时了悟,这是潘彩儿、胖修儿和张林方一起做了个局,目的就是诈出冯大田的实话。
想到几人竟然联手将他这个县令蒙在鼓里,心中微有不快。
却见潘彩儿隆而重之地给他深深行了一个大礼,道“之前事出仓促,民女也是情急之下见招拆招,思虑不周、或有得罪之处,万望父母大人大量,宽宥则个。”
如此他却不好摆脸色了。
霍旦林好奇道,“我却还有一事不明。”他看着潘彩儿,“你怎能断定凶手必是这冯大田,凭他查验手指之时的反常之处,确实嫌疑最大,但你此后的种种计策,莫不是建立在他是凶手的这个前提之下,但倘若他不是呢?”
潘彩儿道,“倘若不是,也不打紧。那真正的凶手此后有两种可能的打算,或者即刻出城,或者暂留下来以观后续。若是前者,只消派人暗中盯紧城门口近日出城之人,总会有所收获;若是后者,便放出风去,说县衙有新线索,有参加寿宴之人忆起当时送菜之人的长相了,要画影缉拿,这人必定急于出城,等他主动跳出来,大人便可以收网了。”
霍旦林笑道,“虽算不上万全之策,以你小小年纪能想出这一‘疑兵之计’也算难得了-----说了半天,还不知小姑娘你是哪家的?”
潘彩儿还未及回答,丘县丞赶忙道,“这女娃姓潘,单名一个‘彩’。是我二妹婆家侄女,如今在那‘其膳堂’当掌柜。”
霍旦林听说一个十岁女娃居然是“掌柜”,不由挑了挑眉,倒对那只闻其名的“其膳堂”有了兴趣,“好,好。来日倒要去这‘其膳堂’瞧瞧。”
说完,一帮子跟着凑兴的富户乡绅,举人书生都纷纷搭讪,说愿意陪同前往云云。
潘彩儿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悄悄退出人群,寻到小霞,和方叔三个,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修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