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缶汀离,四分天下,大势暂宁,玄居首位,版图主东,大南小北。
地点:玄国,四方山。
一块儿奇形怪状的巨石上,侧卧着一个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叼着枯草的人影,无聊地看着夜空,打着盹儿。
墨色的天空,群星闪烁,如顽皮的孩子。总会有那么一类人,越是安静的夜里越舍不得睡觉,就在这时,灰衣破衫的柯一却猛地跳了起来,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在地,急忙站稳身形,便急切地抬头看着天空,似乎在找寻什么。
“刚刚那是什么?”他口中不由得喃喃自语,那转瞬而逝的星辰动荡,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觉?或是无意中做的一个梦?他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却依旧盯着墨黑色的夜幕,一动不动,仿佛还在期待。
不过他反复看了很久,天空依旧,直到脖子僵硬,才顿顿地扭了两下,好半天才缓过来,重重地一拍脑门儿说:“一定是我修行不够,所以才看不出来,早知道当初就多听那么一点了,唉。”
想着自己千里迢迢跑到这里,结果一无所获,原本还兴致满满的样子,一下子便拉下了脸,恨恨地自言自语:“臭老头儿就让我大老远跑来看这个?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好了,还神神叨叨地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虽然这么抱怨着,却是不急不慌地吐掉口中叼着的草叶,弹了弹衣摆上的土,之前嬉闹的样子却已全然不在,板着脸露出深思的表情。
过了没多久,似是想通了什么,诡异地一笑,倒有一种说不出的狂放不羁。
“算了算了,不管了,反正这是要变天。”破罐子破摔的某人。
“至于怎么变,变成什么样,只要耽误我睡觉喝酒就行了,反正前面还有老头儿盯着呢,不会有辱我大名的。”心里这么一想,自己真是天才,便把之前的一切都抛到脑后了,不过乐极生悲,刚感慨完还没来得及喝口小酒,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在了他的脸颊,像是一滴悬而未落的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是哗啦一下倾盆大雨扑面而来。
他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念叨的变天,心中发苦,恨恨道:“真不愧是传说中的乌鸦嘴。”仿佛说的根本不是自己一般。
而不远处灯火昏黄的农家,听到窗外突然下起的瓢泼大雨,很是纳闷,明明刚刚还是皓月当空呢,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呢?不过还是赶忙起身,关窗。
扎眼便被淋成落汤鸡的柯一,却是缓缓从石头下,抽出一把油纸伞,哼着歌,走了。
第二天,上山的猎人惊奇的发现,那个弄的村子鸡飞狗跳的罪魁祸首,竟然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走了,村子里,还喜气洋洋地庆祝了一番。
第一章
时间:占星历,味甘十五年,秋。
地点:玄国,欧阳将军府。
将军府地处皇宫偏南,几近都城之外,占地百十余户,精美绝伦的亭台楼阁,白玉石砖雕砌的围栏,黄绿相间的琉璃屋檐,尽显奢华。
许是年代有些久远,华美中更添一份破败,即便满是丫头仆人们穿梭忙碌的身影,依旧掩盖不住它的清冷。
此时不过清晨,西北角精致的阁楼中,却格外热闹。
“啊!”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叫响起,惊飞了阁楼前满池正在觅食的鸟雀,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守在外面的丫头们,似乎对这件事情早有预料,依旧微低着头,端着盘子的手四平八稳,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扬。
镂空雕花红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清丽衣衫的俊美“少年”缓缓从门内走了出来,白净的脸上有一个火红的巴掌印。
她看到四周憋笑的丫头,无奈地摊开手,邪魅一笑,引得丫头们都羞红了脸不自然地别过头,才大笑着离开。
没过多大一会儿,那木门再次缓缓打开。
走出来一待自闺中的娇俏女子,身穿鹅黄色长裙,轻柔烟纱,于皓腕半挽,细细盘成的精致发髻,斜插着镂空紫玉簪,垂一缕青丝,清丽中带微微的俏皮,眉不描而黛,眸未言似明,始终微微上扬的唇角,给人一种亲切易处之感,虽还有些年少,却是已经初显如水淡雅,白玉脸颊上还有未散开的红晕,举手投足间,带来阳光般的和煦。
“三小姐,好。”守在门外的众丫头们福礼。
欧阳芸微微点头,问:“二姐呢?”声音柔和却透漏着坚定,不逊皇家之风。
“回三小姐,她在前面巨石上生闷气呢。”陇丫头掩嘴轻笑。
欧阳芸对她这丝毫不觉无礼的态度,不由得秀眉轻皱。
“不过跟了二姐几天,你也是越发不懂礼数了。”她好意言语警告,语气却莫名有些无奈。
“奴婢,知错。”陇丫头急忙俯身在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你要知道,你说的她可是你的主子。”欧阳芸自然听得出丫头声音中的不在乎和不情愿,但是却不得不冷言警告,毕竟如果依然如此不只会害了陇丫头自己,真是的,二姐什么事情都不管,只知道胡闹,她这样想着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奴婢怎么能和二小姐相提并论。”似乎是被欧阳芸吓到了,陇丫头急忙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周围看着的丫头都不由得心惊,却是更加低着头不说话。
欧阳芸却被丫头的这句话说的一愣,是啊,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即便同是府中的小姐,也是如此不同。
她的脸上是转瞬即逝的落寞。
“你们都下去吧。”袖手一挥,轻抬莲步,带着满满温柔的笑,向巨石款款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到悠扬的笛声,似坠落凡尘的仙乐,干净纯粹,没有那种尖锐刺耳,没有那种波澜壮阔,只是轻轻的几个简单的音符,却声声扣人心弦,唯有那一丝本不应带有的忧伤,才让人感受到还活于世间。
那个安静伫立的身影,许是因为清晨,还带着淡淡的潮气,竟一时有些虚幻,看不真切,远远看去不过是一个俊俏的少年,乌黑的长发,只是简单束起,干净简单甚至有些单调的长衫,只有银线在衣角绣的不知名的图案,晨光中跳动着粼粼波光,在这个繁杂的地方有种极强烈反差,却让人移不开视线,如一幅清雅的水墨画,宁静中带着丝丝灵动。
风吹过,扬起散落的细碎发丝,眷恋地跳着绝美的舞,此刻仿佛和世界隔绝,就要随风而逝之时,笛声戛然而止,让人心里一空,随着缓缓放下的玉笛,和微微扬起让人看到又莫名觉得忧伤的笑。
这一瞬间欧阳芸莫名对这样的她,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不过紧接着便是自嘲的笑,她那样无知无畏的人,怎能了解人世间的烦恼,整日里不修边幅的样子,即便是男儿装扮也有些太随意了,怎可能有丝毫脆弱,想来是这段时间落水,还没修养大好吧。
“昕昕姐姐,似乎格外喜欢这块儿巨石呢。”欧阳芸出声打破了这种沉寂。
欧阳可昕顽皮地嘟着嘴,不理她,依旧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满池已开始落败的荷。
“可还在生我气?”她继续说道,可昕依旧用手撑着精致的下巴,扭着头不看她。
“你无故偷窥我沐浴还好意思生气。”她也走到巨石上,静静地坐下,看着满目早已厌倦的景色,声音不愠不火,带着淡淡的无奈。
可昕这才转过头,指着自己依旧有些胀红的脸,气鼓鼓地盯着她,“你说,你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怎么这么野蛮。”
欧阳芸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可昕看着她,不由自主地也跟着一起笑了。
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就这么坐在巨石上聊天,身后是已有些落败的湖广景色。
“说说,你今天竟然没有跑出去,真是奇迹啊,又惹了什么麻烦。”欧阳芸转过头,看着身旁的人正无聊逗弄着吞吐的鱼,一脸无奈还不自觉地带着一丝宠溺。
“芸,你一定要帮我。”可昕可怜兮兮地央求道,顺带还眨巴了两下亮闪闪的大眼睛,不过费劲了力气,还是没能挤出两滴眼泪。
“你先说说看。”欧阳芸这次可不上当了,上次为了帮她求情,自己可是赔进去了半个月的月钱。
“就是不小心打碎了瓶子。”可昕支支吾吾地说,这时早已没有了之前那份放荡不羁和洒脱,整个一犯了错还不想承认的小孩儿。
“然后呢?”欧阳芸丝毫不理会她这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可昕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就是昨天,老太爷刚买的那个。”
说完,她一下子便颓唐到了极点,啪唧一下躺倒在了巨石上,不过似乎是因为倒的太猛,碰到了脑袋,顿时呲牙咧嘴,抱头。
“好了好了,我帮你就是了,你要再这么碰下去,早晚变得更傻。”欧阳芸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看到她并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不定碰两下,灵光一闪,就聪明了。”可昕丝毫不觉得脸红,一本正经地说道,欧阳芸笑得更欢了。
“不过你啊,老太爷的宝贝都敢砸,能活着跑出来也真是奇迹了。”欧阳芸难得地戳了戳二姐的额头,这个二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不过以众人对二姐的宠爱,怎可能真的罚她。
就连二姐落水醒来之后,四处疯跑惹祸,不知道哪天突然要搬这么一块儿巨石回来,府中都无人反对。
老太爷还特地派了些人来帮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拖着这块儿奇形怪状的巨石回城的时候,可是闹得沸沸扬扬,这下子二姐的纨绔名声比以往更甚了。
结果因为巨石太大,堵在了正门口,老太爷还帮她拆了一大堵墙,这才千辛万苦,搬到了这个秀阁前的花池中,要知道先不说统共多长时间,单单就这放水,可就大几十人淘了大半天的。
看到现在二姐活力满满的样子,欧阳芸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从二姐落水醒来的那几天,总感觉有些不一样,具体怎么样自己也说不上来,安静地让人有种陌生的感觉,就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不过没过多久就变回来了,而且比以往的胡闹更甚,而且还有老太爷的帮衬,要知道老太爷可不比她好到哪儿去,一样是个胡闹的主。
“我的全部家当都赔进去了。”可昕苦着脸,没办法,得罪了老太爷,肯定是逃不过狠宰一笔的,倒是没禁足,不过这样身无分文跑出去,比禁足更加可恶。
可昕想到这里,依旧不放弃装可怜的攻势,拉着芸的袖子猛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害,配上原本英气的脸,反倒让人觉得颇有些滑稽。
欧阳芸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好了好了,一会儿我让陇丫头带给你。”
“我就知道,芸最好了。”可昕抬手就要给她一个拥抱,却被她躲了过去,只能伸手象征性拍了拍芸的头。
芸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因为稍后自然会有人给自己报备的,自己也不过就是转个手而已。
不过二姐每次在府中,格外黏自己,闹得阁中真的是鸡飞狗跳,丫头们也是被闹得疲惫不堪,不过倒是每次二姐来时,全部跟打了鸡血一般,精神焕发。
虽然欧阳芸时常玩笑和可昕抱怨,却也不得不承认,府中却是热闹了许多,而且,这样的“欧阳公子”确实很吸引人呢,可惜了女儿身。
甚至曾一度期盼,谁能来管管二姐,虽然知道肯定是没办法的,谁让将军他们那么宠她呢,想着又突然笑了。
结果,这样的欧阳芸,倒是真的吓到了可昕,想着她不会被自己给拍傻了吧,好像没用多大劲儿啊。
“你怎么了。”可昕急忙抽回了手,还像模像样地揉了两下,差点儿把欧阳芸精致的盘发弄成鸡窝。
欧阳芸只是摇了摇头,看了眼可昕,没有说话,一时间竟有些安静,似乎在想着什么,表情有些复杂。
“对了,你的那位青梅竹马,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可昕看到这样的小妹调笑道。
“你又偷拿我的信”虽然知道二姐并不会看,但回过神儿来的欧阳芸,依旧满是怨念地瞪了她一眼。
“还不是你们那个不听话的‘信鸽’总是跑错地方,这也不能怪我啊”谁让这段时间两个人正好换了屋子,可昕这么想着却不愿承认是自己当初一时兴起,突然便自作主张和小妹换了屋子。
“你就不知道解释一下。”欧阳芸瞥了她一眼,却丝毫没有生气。
“他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可昕赶紧睁大眼睛表示自己说的很认真。
“你又知道,不过确实很优秀呢。”欧阳芸微仰着头,一脸期待的模样,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深陷恋爱沼泽的幸福女子。
“不会就是那个英俊潇洒,文采卓绝,待人谦和,颇受人们爱戴,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玉壁公子,也就是你的情郎,他可不一般,那可是……”可昕故意拉长了声音,就不说出对方的身份,一脸坏笑地看着欧阳芸。
“不要再说了。”欧阳芸涨红着脸,羞愧的转身欲走,可昕伸手将她拉住,知道有些玩笑过头了,还没开口解释。
“你听说了没有,玄皇下旨赐婚了。”有丫头在传闲话。
本也有些无聊想就此离开的可昕,却突然发现拉着的欧阳芸呆立在了原地,没想到她这么温婉的女子,竟然喜欢听八卦,真是人不可貌相,也不做声,跟着听了起来。
这两个丫头倒是胆大,跑到这块儿巨石这儿来八卦,可昕这又发现了这块儿巨石的一大长处,凭借独特的外形,竟然还可以偷听。
其实只能说,这块儿巨石,占地太大了,那两个丫头不过是在旁边的小路上怯怯私语,这不都被撞见了。
隐约听到,“丞相嫡女一个月之后大婚,这可是皇榜上真真切切写的。”她这才发现,拉着的欧阳芸的手,却是越发冰冷,在假山后面的丫头依旧毫无所觉地闲聊着。
可昕没有出言阻止,也没有拉着欧阳芸离开,只是安静地看着欧阳芸的背影,神情很平静眉间微不可察地一蹙,心底却轻叹了一口气。
“哪家的公子有这福气?”
“那是她的福气,对方可是九皇子。”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可昕再没往后听,转头看了匆忙离开乱了步伐的欧阳芸一眼,并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只看那落寞的背影,也已经明白。
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并没有跟上去,想必她这时候想一个人静静吧,而且自己也是帮不让什么忙的吧。以玄皇的专断,又岂是自己这一个无关之人能够干涉的了的?
而且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九皇子,不也没有解释,什么都没做吗?或许欧阳芸只是伤心为什么竟然是如今外界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她才知道。
其实,可昕一直以来,是不希望他们在一起的,不过芸只有对这件事出奇地固执呢,她也并不参与,如今看来,这样的结果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可昕收敛了原本嘻嘻哈哈的样子,神情变得宁静甚至有些冷漠,也转身离开了,身后依旧是花开已败的荷。
她今生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当时一直没有来得及去找欧阳芸,没想到后来再没机会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