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伤心欲绝的秦勇太,单舞走进喧闹的街。
抬眼看这繁华似锦的城,未曾经历的人无从得知城下掩埋的伤。时过境迁,山水依旧,新城如画。但城的子民里,心伤未愈的岂止秦勇太一家?
转过街角,是震后新建的母校!她在这里念了高三,她知道,秦可夫也在这里就读。
正是暑期,校园宁静,有几只夏蝉!
绕过荷塘,穿出柳道,仰头看见三楼最右面高三五班的门牌,她抿嘴一笑,那是她和宁小路、颜明悦的教室。
视线移向最左边,是高三一班!楼台上,赵正男挺身端立、望着她微微笑着的模样好像就在昨天。那时候,一看见他,就觉得整个世界都阳光普照,忍不住就会展开眉头咧开嘴,仿佛一切的阴霾都被瞬间羽化。
记忆中的他,绝不是昨天那样的一股冷空气,让人想着就不寒而栗。
信步朝楼里去,逢着一个提画桶的女生从一楼教室走出来,单舞心中一喜,换了方向匆匆往那间教室走去,心中想,兴许是江老带的暑期班。
画室里,散摆着画架,十余个学生或站或坐,对着中间的水果静物学画着水粉,一位头发微长的中年男子正执笔与一位初学者修形,单舞一眼认出正是当年教她作画的美术老师江海。热切地喊声:“江老!”
江海应声抬头,眯了眯眼一阵思索,当认出眼前的人,他立即就露出了惊喜,赶紧放下画笔起身迎过跳脚到他身边的单舞,与她紧紧握住双手。
“哎哟,小舞,真是你呀!啧啧,长成这么漂亮的姑娘了!”
“江老也还是这么神采奕奕,真好!”
师徒两人挽手到柳荫下坐聊往事,心中各有感慨。
江海带的学生里,他最喜爱的便是单舞,偏偏这样优秀的女孩却不受老天眷顾。此刻重逢,他依然心生惋惜,说当时听学校传来她的事故真如割肤之痛,毕竟是一手栽培的苗子,又考取那样好的成绩,临门一脚,球进了门,那门倒垮了,情何以堪?
单舞听老师谈及自己的过往,并不感伤自怜,虽说偏离了最初的梦想,所幸还能从事与画相关的工作。
江海早也听说了,十三月的礼物!学校的年轻老师不少都去定制过专属礼品,这个丫头有着怎样的奇思妙想,他是清楚知道的,所以得知是她的手笔也并不惊诧。
谈话间,江海拉过单舞的右手仔细查看,问恢复得如何,她笑说幸好自己是学画的人,因丢不开画笔,所以在艰难地一笔一笔坚持画画的过程里恢复了一大半。
说着,她突然提起一件未了的心愿,那是初学色彩的时候,江海答应带她们去写生,可因中途遇见那场地震而未能如愿。
旧事重提,师徒二人约定找当初一同学画的齐磊、宁小路,加之现今这些学画的孩子一同了却当年的心愿。
两人谈及过去,话题甚多,围绕单舞的高中时代,江海自然而然就想起了一个让他刮目相看的家伙,便问:“那个偷看你画画的小子呢?”
“江老是说赵……正男?”
“对,就是那个帅小伙!我对他的印象可深得很呐!其实,我跟赵正男有一个秘密,时隔这么多年,我想保密期限已经过了,你想听不?”
“呃……”
单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江海却以为她那一声呃表示很像听,便也不卖关子,直说了他与赵正男当时约好不能开口的秘密。
原来,单舞曾因家庭突生变故而想放弃学画,江海有心免其学费又怕伤害到她强烈的自尊心,正是不知如何相助的时候,赵正男却突然跑去找他并出了个两全其美的计策,便是让他邀单舞做美术助教,一边帮他带新生入门一边继续学画,如此一来她可用助教所得的酬劳来应付学画的费用。
单舞听后心中又是波澜起伏,她再听不得赵正男曾经对自己的好,太多了,所以太难忘!
恰好此时手机震动,她借听电话的机会摆脱了涌上的情绪。电话里,隋航说公司的事情刚处理完毕,已在回城的路,让她耐心等一等。
————————————————
赵国章看见正男将摩托车擦得锃亮,心想他是要出去溜达,毕竟离开多年,定是想去看看城的变化。但想摩托车几年未曾使用,害怕出故障,便提议让他开车出去,也立即让人将公司的雷克萨斯GX开过来,他觉得儿子就适合粗犷一些的车型。
听得父亲提醒,正男也感觉摩托是需要检修才行的,便同意了父亲的建议,但也告诉她已让赵菋奇帮自己定了车,GX就先借用一些日子。
赵国章微微皱起眉,一回国就自己买房买车,儿子这样独立,自己却不知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想起那年夏天和儿子的争执,难道那时说的气话让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
“女朋友?我问你,你一个还在家里吃白食的高中生,你凭什么谈情说爱!你的幼稚行为不光是辱没了家风,耽误了自己,也把你妈气得死去活来,还不自省!明天一早就给我滚!毕业以前不许回来……还有,今天我要跟你约法三章:第一,不许打架惹事违法犯科;第二,学习期间不与家中联络;第三,不能顺利毕业就不许再踏家门!”
***
那是赵国章第一次训斥赵正男,心目中,儿子自小便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和稳重。他精明,爱钻研生意门道,从小学开始便能想法将零花钱翻上几番;他习武,有一身正气,爱打抱不平,初中时候与“清沟子”朋友王昊将几个欺负颜明悦的流氓打得进了医院,当时虽是惹了麻烦,但赵国章也没舍得斥责。
一直以来,赵国章对儿子都是引以为豪的,甚至在当时严厉呵斥、约法三章的时候,也只不过是气恼他枉为所谓的朋友义气而不顾严重后果,更不想他为一段懵懂的青涩恋情浪费时日。
正男显然是看出了父亲的心思,补充一句说:“等我缺钱的时候跟你要!约法三章不是都结束了吗?”
赵国章不说话,只是扬眉点点头,心中自语:问我要?你小子这么出息,我挣的钱以后怕只有捐了!
但其实,正男的确是因当年父亲严厉的训斥而立志成事,他告诉自己,这辈子决不受嗟来之食,也决不委求任何人,包括他父亲赵国章!
临出门,徐玉琼说厨房都在准备晚餐了要去哪儿,正男谎称随便逛逛,他料想母亲若是知道自己在家脚没踩热便急着去找她不待见的王昊,定要心生烦恼。
驱车向荣镇,变化太大,但按照大致方向寻得了王昊的家门。远远的,看见他父母在院外田里打理苗木,心中有些惊异,王昊母亲勤劳贤惠是众所周知的,但被儿子称为混球的父亲一副任劳任怨的老实样,连跟王昊一同玩大的赵正男也是从未见过的。
二人盯着朝自己院门走来的高个子,前后打量一番,终于确认是儿子“清沟子”朋友赵正男,王志福高兴极了,他没来得及打招呼便呼喊着王昊的小名一路跑去后院。
“昊昊,昊昊,赵老幺回来了……”
一分钟后,王志福拉着王昊跑了出来,而王昊手中还端着一只盛鸡蛋的定型盒。
两个“清沟子”朋友对视一阵,面目里露出欢喜神色,而后慢慢走拢结实地抱在一起。
“老幺!”
“莽子!”
“老子就晓得你娃只要回来,绝对要来找我!”
“绝对!”
说着,王昊便要让他老汉去杀鸡,说两兄弟好好喝一杯。正男笑说等他饭做好人都已经饿死,提议到外面吃。
“你说哪去?我开关!”
“学校外头那家馆子!”
————————————————
单舞怕耽误江海太多时间,赶紧探听了秦可夫的简要情况,也留下了她班主任的联系方式。之后与老师言别,让他去忙事情,也说自己在学校等个朋友,顺便转一转。
走上三楼楼台,看了看自己的教室,又站在正男常站的位置发了会儿呆。而后她不忘秦可夫的事情,立即给她班主任打去电话,询问了女孩在学校的情况。没想到对方一听秦可夫的名字就先深深地叹气。
“哎哟,那个娃娃,脑壳都要给我焦烂!平均一周起码逃课一天,成绩差得把整个班都拖成了年级倒数,性格孤僻,经常故意兴事,但回回都是自己遭殃,逗起人家打她。我跟她爸爸联系过,好几次打电话都觉得他就像喝醉了一样,对秦可夫不是特别关心……当然,我们多少也知道一点她的家事,想帮助她,但是,哎,不好说……”
单舞很理解这位为难的班主任,秦可夫满身锋利尖刺,她也是见识过的。但老师的一席话,令她深感问题的严重,秦可夫定是因为自己当年造成母亲的死亡而不断自我惩罚,时隔七年,她不能自愈反倒接近崩溃,也许正是痛失爱妻的父亲日复一日加深着她的负疚感。
单舞虽是与秦可夫的班主任了解了情况,但并未告知她昨日割腕跳楼轻生的举动,若是学校里传开,女孩如何容身?
“小舞!”
胡乱想着,楼下传来隋航大声的呼喊,抬眼笑迎,迎着他一张欢快幸福的脸庞,她正要抬手招呼,余光中瞥见不远处两个人影,定睛一看,竟是赵正男与王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