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剑山,孤峰高寒。没有连绵山脉相依相伴,没有绿水相偎相绕。四季如秋,满山遍野终年不变的枯黄色彩。
凄凉的风,萧瑟的景,形成一股属于亦剑山独一无二气质。
宫云爵轻轻的推开木门,那沉闷的声音飘零在这座毫无生气的院墙内。一如既往的是那抹憔悴的身影纹丝不动的僵坐着。宫云爵慢慢的走到她的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面似冠玉却无血色的江纯,他紧闭的双眼,神情安详而宁静,就像在享受沉睡中的喜悦般。
宫云爵倚靠在墙角,他的这个角度刚好可将她面部表情尽收眼底!她依旧是木讷的神色,还有恒古不变的失魂落寞,他的出现似乎带不起她面部一点的波痕,来和不来没有区别,她的世界里就只看得到床上的那个人,她的心里也就只能住进床上的那个人!
宫云爵垂下眼睑,试图将眸中的伤痕掩盖,他耸耸肩淡淡的道:“现在连我也分不清羽之枫是人是魔。他是魔,在楠木岭,却又始终对你下不了手,最后竟自伤的落荒而离!是人,却杀人如麻!短短两年内将木国攻的只剩下残城断壁,凡挡他者一律杀无赦,哎。”
“......”
宫云爵知道会这样的结果,这两年来,他**来此陪她聊天,无一不是自己在自言自语。他早已被炮制的百毒不侵,尽管她不会开口和他讲任何话,但他却觉得心满意足,只要天天能这样的看着她,何需在乎什么。
“醋醋,今年行云宫中结出的桃子特大,又甜又脆,你想不想吃?哎,其实我是想和你说我要回行云宫几天,这几日就不能陪你聊天了,你一个人要好生照顾自己好吗?”宫云爵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
“......”
冗长的寂寞岁月也就只有寂寞会作答。宫云爵轻轻一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后夺门而出。夕阳将山头染成一片亮呈呈的金黄,万物的身影被拉伸的老长,一道伟岸的身影印在那夺目绚丽的光彩中,渐渐的化作斜长的孤寂荡漾长去。
日替换了夜,月取代了日,周而复反,反反复复。
记不起这是第几个寂寞的夜,混沌的日子过得失了魂,丢了魄。我轻笑的拉着那双白玉的手,细细的凝视着他美丽的睡颜。
看着看着,泪水却悄声无息的落下来。哭泣我已不知是何感受,心碎我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忘记了时光会匆匆的离去,也记不住春与夏的交替是岁月的消痕,只晓得那颗苍老的心早已石化的在风中伫立。
我轻轻的站起来,推开那扇紧闭的木窗,一把凉意的风如水般的卷进来,带动着我零碎的发丝频频飞舞。皎洁的月光似雾的静洒在那床前,幽幽的,凉凉的。我的唇角绽放一朵连我自己也看不到的笑意,如此良辰夜景,却只有我这双看不见希望的双眼独赏。
我慢慢的蹲下身,执手轻抚着那如墨似的青丝,从千丝万缕的墨发探到那光洁似玉的额头。一直顺此而至,那眉,那鼻,那唇,暖暖如春风。均匀的呼吸,平静跳动的脉搏,那个致命的伤口在此看起来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我知道你是睡着了!你太累了,承受那么多强压在你身心的繁琐事儿,你喘不过气对吗?宫云爵说你早该魂兮归天,却因一股强烈的信念支撑着魂不离身,而魄却烟消云散了。
昏迷,这是他对你的诊断书!他说你没魄就是只有躯壳没有精神了!是不是很可笑?哎,其实也不怪他会如此说,谁让你如此的嗜睡呢?呵!纯,你就安心的睡吧,我会一直这样陪你,天荒地老,直到你睡醒的那天也永远的不离不弃!
“你会看到那个一直守着你的冷醋醋,尽管她的身心残破的装不下任何的东西,可是她却会你保留着那块永不腐朽的爱你的心”暗哑的声音在这个寂寞的夜晚响起,我凝视着他幽幽的道。
从来不知道泪水会干,心会枯竭,精神会死亡!现在知道了又能怎样?泪干了,还是会依旧的落下来,心枯了,仍是放不下心所载的,精神死了,牵挂却还活着。人的存在,好像就是矛盾中挣扎!
我苦笑着轻轻的躺在他的身边,脸颊贴近他跳的心脏,这样似乎会觉得他从未离开过我,什么魄散,昏迷!这只是一个噩梦,太过于真实的噩梦!我知道,天亮了,一切会回到过去,是吗?纯。
我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轻声的呐喊:“明天,你一定会坐在我的床沿轻抚我的发丝对吗?纯,你听见了吗?你一定要做喔”
......
漫天飘洒的细雨,像根根牛毛泼洒而成,密密麻麻的撒下来。远处烟雨朦胧,近处水滴似珠,构成一副春雨绵绵,情意浓浓的画面。
“对不起,师兄。”弦纱望着凉亭处那道令人怦然心动的身影,咬唇道。
宫云爵转过身定定的看着弦纱淡淡的道:“羽之枫迟早也会夺了那把剑,你不必介怀。”
弦纱绞着手指,神情落寞的垂下头不语。宫云爵轻轻一笑,走到她的身旁轻轻的道:“弦纱,师傅还在‘月蚀洞’么?”
弦纱抬头,神色一黯,幽幽的道:“原来师兄是寻师傅而来。”宫云爵一怔,垂下眼睑:“我去找师傅了”,言罢,便转身就走。弦纱泪眼朦胧的看着消失在远处的那道身影,泪终一颗一颗的落下来,失魂落魄的倚在红柱上喃喃的道:“见弦纱真如见洪水猛兽么?师兄,弦纱的心真的好痛”
宫云爵揉着太阳穴,闭上双眼慵懒的倒在太师椅内。脑中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张对万物失去感应的脸,是那般的让人心疼。莫名的心中浮起幽幽的悲伤,每次看到她那毫无生气的面庞,心中总是滋生一根带毒的针,默默的扎着心口处。看着她神情颓废,又看着她为着别的男子伤神,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煎熬,似欲将心剁碎放入那烧红的油中炸一样,又似一股千万斤重的大锤压在身上窒息一样。只能感受到刺骨的伤,凄凉的无奈,和那潮水般涌来的心酸。
这样的爱好像是独自执着的享受吧!
宫云爵的唇角不经意的勾起,不论怎样的伤心欲绝,只要看到她那双漆黑的眸子,似乎这一切的难过变得微不足道,哪怕就是她执起与她相伴至老的那双手不是他的,他也依然会心痛的笑着祝福她!也许这就是他宫云爵能给得起她唯一的爱吧。
“云爵,你想什么了?脸上时喜时忧的”苍老的声音淡淡的响起,一抹仙风道骨的身影闪电般的滑进来,随即便靠到宫云爵一旁的太师椅上。
宫云爵暗自一惊,一不留神便将心中暗藏的情绪泼了出来,连忙收敛心神垂头淡然道:“徒儿见过师傅。”
“恩,那个女子现在怎么样了?”杉络老头抚着白须,看似随口问着,一双眼却精光闪闪。
“恩?”宫云爵着实一愣,老头微蹙着眉显然不悦的道:“两年才舍得回来看我这个老不死的家伙,看来那个女子在你心中的分量不轻啊”
宫云爵破天荒的俊脸一红,尴尬的不知所云,只能垂下头默然。老头微微一笑,大力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这次来找为师所为何事?”
宫云爵暗叹师傅的玲珑剔透心,微微的斟酌了下开口道:“师傅,敢问‘炼狱修罗’乃宫氏一族无上心法,为何却成为武林人士人人皆可修习之法?”
老头眼中并未出现异芒,出奇的面色平静的道:“为师知晓你踏出‘行云宫’的那刻起,便会找我了解有关‘宫氏的一切’。哎,告诉你吧!你们宫氏族人代代传承的‘炼狱修罗‘,根本就不是江湖人所言的魔功,它其实是你们族人治疗本身的一种家传顽疾罢了。”
“什么?”宫云爵不由得失声道。
老头似乎早知道他会有所表情,顿了顿继而道:“你自小身子骨不好,并不是因为体弱,而是遗传了家族内的一种疾病。宫氏族人就是因为这种无可治愈的病而人丁一代比一代薄弱,这样的无望生活延伸到你的祖父出世那代才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从而改变了你们族人的命运。你祖父自幼就聪慧过人,在知晓身染顽疾后,并不会像其他族人一样,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他是一个旷世奇才,有着不认命的精神,他所相信的是老天对待每一个人都是公平,所谓的人与人不同,都需要靠自我去创造,奋发!所以他关了自己七年零九个月,秉着执着的信念,最终将病因的根源了解清楚,从而创下了‘炼狱修罗’来治疗它。后来的事,我想你也清楚了!至于此功为何流入外界,那也要从你祖父说起了!他在发现这套心法不但将自身的顽疾治好后,同时也发现自己的筋骨在脱胎换骨,隐约中他也明白这套心法不但能治好顽疾,还是一套可遇而不可求的无上心法!你祖父兴奋没差点疯掉,于是就没日没夜修炼此功,一头青丝也变成一头透亮的红发,病彻底痊愈,而他也成了一个绝世高手。出关后,他将心法摘抄在羊皮卷上,并将此公布于族人,在族长亲自试身下,证实了你祖父的成就!族人们拥戴他,族长器重他,就因此招来和你祖父从小玩到大的宫余心生妒忌。他在一个夜晚,携羊皮卷逃离了此地,从此再也没有听过有关宫余此人的任何消息,可是一年后,一套绝顶心法问世于江湖中的魔道手中,凡练此功的人,无一不以嗜杀为乐,因此被众人取了个邪恶的名字,就是‘炼狱修罗’。”
宫云爵楞楞的抬起双眼看着杉络老头,良久才道:“这些人都是心知肚明的,练此功,必定会被心魔所俘,为何还要像飞蛾扑火似的强练”
老头高深莫测的深深的看了一眼宫云爵,淡淡的道:“云爵,你刚入世不久,还不知晓什么叫人心叵测,贪念蒙心”
宫云爵垂下复杂的双眼,一动不动的将头埋于胸前默然。老头霍地起身,负手于后的走到门边:“有些事,该放手的还是放了吧!不要将心总往一个地方放,有些时候蓦然回首间,你会因错过的而悔恨终生的”
宫云爵倏地全身一僵,他知晓师傅这番话是在提醒弦纱对他的情意,可是自己的心早已心甘情愿的给了别人,还能要回么?爱情这个东西,不是说放就能放,心放不下,嘴再怎么说放也是徒劳的。
“师傅......您能治好被‘炼狱修罗’伤过的人吗?”宫云爵咬咬牙,将此次前来的目的说出来。
老头悠的一转身,精光略略的眼落在宫云爵的身上,神情凝结成肃然的样子,好一会才悠然开口:“这才是你前来的真正目的吧?”
宫云爵迎上老头探照灯似的目光,咬唇点头。老头神情一默,摇摇头沉声道:“老头子无能无力呀,我的生平绝学已对你倾囊相授,你无法子,老头我更没法子了。”
宫云爵神情一黯,唇角挪了挪,欲言又止的样,筹措了良久正欲开口,老头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大门前。
乌油油的天空变得越发的阴郁,从绵绵的细雨继而变成豆大的暴雨,来势汹汹,颇有一番万千兵马鞭策而来之势。
杉络飘渺的身躯屹然不动的负手望天,一头白发迎风飘飞,虽干枯无泽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但他浑身却散发出一股不属于凡间的仙人气质,好似随时便会腾云驾雾的离去。
“师傅,师兄还是下山了”弦纱漫步轻摇的走到杉络的身旁,陪着他看着氤氲的天际,轻声道。
杉络神情浮出淡淡的愁意,微微叹了叹气:“留住他的人亦留不住他的心,何苦了”,弦纱面色微微一僵,垂下头:“我并未阻拦他,他前日见过师傅后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饭也不吃,叫他也不应,直到今儿一大早他却满目春风的打开门一言不发的下山了。雨下的这么大,我叫他吃完早膳再走,他也不搭理我。”
杉络脸露疑色,两道白眉纠在一起:“满目春风的离去?弦纱,你知道云爵将自己关在书房干什么吗?”
弦纱哪想到老头突然会问这话,神情一顿老实的道:“他就像根愣木头似,盯着那套伯父传给他的心法发呆,怎么叫他,他也不理我”
杉络脸色瞬间灰白,就像突然间衰老十岁似的重叹一口气,苦涩的道:“你师兄呐,哎!毁在这个情字上了。”
弦纱神情着实一变:“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
杉络摇摇头:“你可知云爵为何来此么?哎,他是为了那个女子来的。”
弦纱美目圆瞪,面露惊慌的道:“师傅,你快说!是不是师兄会出事?”
老头面露无奈之色,连连发出叹息的声响,听得弦纱整个心弦都是绷直绷直的,就当弦纱快要崩溃时,老头一双充满爱恋的眼看着弦纱慢慢的道:“你师兄问我可有治被炼狱修罗所伤的法子没,哎!我不忍他此生被情苦所伤,就瞒了他!岂止他还是从手札上看到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弦纱你可懂我的意思?”
弦纱倏地面无血色,眼露凄迷之色,不紧不慢的道:“师兄到底会不会有事?”
杉络老头错愕的看着自己的徒弟,没想到她竟是如此的执着,老头只有挥挥手淡淡的道:“相生相克,无独无众,反转毕生功力化作甘霖,用于褪尽所伤之源。这是手札上的原话,其意思就是炼狱修罗即可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亦也是救人的良药!被其所伤亦可被其所救,只要舍弃毕生的功力,就可净化被其所伤之身......”
老头话还没说完,弦纱已泪如雨下,涓涓而落的转身就跑。老头立即以身化影的追上去,紧扣她的手腕厉声道:“弦纱!你以为能阻止云爵吗?”
弦纱死咬住唇,煞白的脸上令人心酸的神情:“师傅,难道你忍心看到师兄像伯父一样,失去克制宫家遗传病根的法宝,落下个英年早逝的结果吗?”
杉络面无表情的放下手,神情肃然的望着弦纱,字字不带感情的道:“这是云爵选择的路,作为师傅的我,和作为师妹的你,只能尊重他的决定!”
弦纱的面色如霜打过的茄子,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的望着某一处不语。杉络见她死灰的脸,终是心有不忍的柔声道:“你放心吧,有为师在,你师兄至少可以活......”
弦纱猛然身子一抖,倏地蹲下身子捂住耳朵凄厉的道:“师傅......求你不要说了!弦纱求你了!”
无奈的杉络看着自己的爱徒,竟是束手无策。只能拍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却得来的是她的躲避!杉络苦笑一叹,只好作罢,带着满面的倦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