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寻常百姓来讲，每日耕田织布，砍柴炊饭的生活才是最实实在在的，“金刀劈山”的异景纵使百年难见，也只能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为众人平实的生活多增些趣味而已。
虽说世代与仙人比邻而居，但临仙镇镇民从不奢求学那修仙之术，得那成仙之道，仙途实在太过遥远而虚渺，在淳厚质朴的百姓心里，多年来的无灾无疾便全赖仙人庇护，既已有此福佑，又怎会期许得到更多？
身世凄凉的沈梦生比旁人更懂得知足的道理，但是听着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些高来高去的仙人，他心中仍是满怀向往和艳羡。
“仙人比鸟儿飞的还要高吗？我也好想飞啊！”沈梦生坐在门槛上，痴痴的看着远方的崖山，喃喃说道。
“飞的再高又有什么用？”
背后乍然响起的问语把沈梦生吓的跳将起来，回头一看，却见那位离奇消失的大汉又离奇的回到了客栈，此刻正坐在桌旁，一口一口的喝着还未收起的残酒。
“这位大哥，你你你……你不是鬼吧？”
霸苍听到，当即被正要下咽的烈酒狠狠呛了一下，咳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险些就成为史上第一位喝酒呛死的合道境大能，不由气愤的说道：“你个店小二好没眼力，老子喝酒吃肉，脚不离地，你是哪个脑袋想到的我是鬼？”
沈梦生心想也是，这大汉身上毫无阴冷之感，倒是阳刚之气浓烈，跟传说中那些脚不着地的鬼魂还真是不像，但是他这鬼魅般的身形又是怎么回事？
“呃，大哥……大哥别生气，是小子错看了，只是您这不打招呼就时见时不见的，恕小子眼拙，还真没看出来是什么戏法……”
“不过，能看您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昨天空中突然出现的异象实在太过吓人，我还担心去崖山求仙的你会不会有什么差池，如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当霸苍听到“戏法”二字的时候，好悬没一口酒喷出来，后面又听到这小二哥居然会担心起自己的安危，心中不由一暖。
他历经人生大起大落，对人性早就失望之极，总觉世间善伪者太多，令人厌恶，也正因如此，他才练就了一双识人本心的明目。
齐当心的愧疚，小二哥的担心，他都能看的清楚。只是齐当心的愧疚之情他能理解，但与这小二哥不过两面之缘，想不到对方竟也会担心他的安危，如此淳善天性，倒是一块璞玉。
况且，他修为通天，举手投足之间都可施展凡人无法想象的能为，如今在这凡界行走而又不加掩饰，也难怪惹人害怕。
理清了前因后果，霸苍“嘿嘿”一笑，敢情这始作俑者还是自己，不过要让他服软认错又岂是容易，只听他佯叹一声，说道：“唉！都说“叶公好龙”，没想到今天我就碰到了一位“叶公”。”
沈梦生平素酷爱读书，镇上但凡有书的人家都被他挨个借了遍，饱览群书倒还说不上，但对“叶公好龙”的典故却是不陌生的。
沈梦生回想了一番两人刚才的对话，突然像是被马蜂蛰到一般，再次跳将起来，大声喊道：“你是仙人！”
沈梦生这一喊倒是把霸苍吓了一跳，还好现在已临近日落，路上难见行人，店里也无食客，不然还不知要惹多少人前来一睹仙人风采。
霸苍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说道：“小子，瞎嚷嚷什么，我不是你说的什么仙人，不过……”
“不过什么？”
“……也差不多。”
霸苍本想告诉沈眠清，他是个纯正的魔圣，转念一想，“魔”这个字似乎在凡间的名声不是太好，而且要解释起“此魔非彼魔，我是好魔不是坏魔，修仙修魔本是一家”之类乱七八糟而又复杂非常的来龙去脉实在是三天两夜也难说完，几番思量之下只得说了句“差不多”。
这下可就轮到沈眠清犯愁了，“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差不多仙人”是什么仙人，这位仙人好生奇怪……
霸苍见沈眠清还欲再问，只觉有些头痛，赶紧摆手示意，转而说道：“我方才问你，飞的再高又有什么用，你还没有回答我。”
沈眠清仔细想了想，说道：“飞的高，才能看的远啊。我想看看临仙镇以外的地方都是什么样子的，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有多美，如此也不枉来世间走一遭。”
“只是这样？”
沈眠清又想了片刻，看着霸苍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怎知飞的高，就一定能看到更多世间之美？殊不知这世上丑陋肮脏之处更多，且往往就隐藏在美丽的外表下，届时怕是会更加失望呢。”
沈梦生微怔，旋即说道：“大哥此语自有道理，不过小子以为，世间之景，不论峻、险、奇、怪，都有其独到之处，皆可称之为美。纵使也有丑恶绝境，终归是那少数，与这广袤之美无碍。”
霸苍摇了摇头，说道：“你所说之景，都是死物，而我所说，包涵万物，比如人，以及人心。”
沈梦生有些不解，问道：“大哥只问我飞得高有何用，与人和人心又有什么关系？”
“想要飞，自然便要修道，而要修道，那就免不了与别的修道者接触。如今的各修道门派中，多的是我所说人面兽心之辈，当你修行日深，逐渐接触到这一切，岂不是会失望透顶吗？”
“这……大哥此语，倒是与我以前看过的一本传奇话本《古今恶人说》中的序文意思相仿，都是说的人性本恶，善者难立，小子只将它拿作故事来读，想不到大哥竟也有此见解。小子虽年岁不长，在这客栈之中却也迎来送往了千人之数，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有了一些。诚然，这些人的脾气禀性都不尽相同，但观其本心，还是以善者居多。小子以为，既然我等凡人尚且如此，那与世无争的仙人又怎会如大哥您所说这般不堪？”
看着沈梦生透彻清亮的眼神，霸苍半晌无语。曾几何时，他也是如这般天真无邪的少年模样，可是当看着前日还促膝交谈的旁门同修，眨眼变成杀人嗜血的残忍恶魔，他又如何能再相信人心本善？
“仙人？哼！不过是一群……”
本是一句满怀愤恨的破口大骂，可是话到嘴边，在沈梦生眼神的注视下，霸苍又悄悄咽了回去。
或许，自己只是因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修者并没有所想的那般不堪？
或许，是不忍心看着满怀憧憬的少年愿望破碎，留下一个终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又或许，这个少年，会有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际遇和经历，真的能改变一些东西？
神识四散开来，感受着镇子上透着的祥和安宁，霸苍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笑了笑，说道：“仙人不过是一群年龄大了点的孩子，就爱打打闹闹，还不如你们凡人呢。”
略显紧张的沈梦生听到这个答案，抽了抽嘴角，说道：“大哥，您这笑话讲的还真没意思。”
霸苍“哈哈”一笑，喝完杯中最后一滴“醉仙酒”，下一刻，已突兀出现在沈梦生面前。
“小子，你当真想要飞吗？”
“是！”
霸苍点了点头，伸出手指点向沈梦生的额头，随即一道火红的长刀印记突然出现，沈梦生不明所以，本想抗拒但身体不由自主，脑中瞬间涌入了无穷事物，若是细想却又头痛欲裂，思之不起，只隐约感觉一柄火色长刀凌空伫立，缓缓旋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