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天,凉风习习,宫殿屋宇连绵,巷子深深,四方纵横,前庭喧闹,后宫寂寂,不知从哪里的宫阙飘来幽幽凄然的歌声。
华光大殿,丝竹管弦,舞乐灯火,一片歌舞升平。
蜀国的开国大帝,大兴皇帝,孟怀德。斜躺在高高的龙椅之上,以手支头看着座下的热闹喧嚣,半眯半睁的丹凤眼,核桃般的眼袋,脸颊赘肉下垂,一副疲懒的模样。四十二岁的孟怀德已经不再意气风发,而是大腹便便,病痛缠身。
顾轻罗终于看到了荆都传闻中后宫里最小也是当前最受宠的——兮贵妃,工部尚书许慕容的小女儿,今年刚满十四岁的许子兮。
当年宫宴之上一曲金衣,唱出了金戈铁马,咏出了戎马生涯,唱的是谁咏的又是谁宴席之上人人心知肚明。只是那年唱歌的女孩如今已经成为后宫宠妾坐在皇帝的右后首,穿戴繁复,安安静静的坐着,皇帝一挥手它便把装满了美酒的金樽递到皇帝手中,俨然一个贴心美人。
皇帝的左后首坐着云贵妃,冠发高束,翘首峨眉,美目含笑,贵妇人姿态,一面饮酒一面留意皇帝的眼色,苏暮云在孟怀德身边多年,已然知道皇帝喜好,总是适时送上皇帝恰巧想要的吃食物件,在偌大的后宫虽无封后,她苏暮云也算是后宫管事的第一人。
宫宴无非是歌舞,曲艺,饮酒,作乐,此时皇帝疲懒,大家也都不好太过喧闹,只是聊天喝酒,略显的无聊。
水光荡漾,波纹凌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华光殿的后院,一开始还能碰见一两个酒醉的官员,越走得远了越是人声罕有,除了洒在湖面的月光别无其他,前庭喧闹,后庭寂静,这不就是生活在后宫之中的女人们的真实写照么?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
顾轻罗无聊的踢着脚下的石子,石子和地面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干爹不知怎么了,今日也没有叫她去聊天,也没有像上次一样赏自己一杯北域的美人酿,想到这里顾轻罗有些失落。也对,干爹有了兮妃了……
远远的华光大殿前庭鼓乐震天,像是要有什么大节目要上演。顾轻罗提着纱裙就往前庭走,今日要进宫,特意穿了繁复厚重的九重银纱对襟月白裙,银纱光洁细腻,层层叠叠,夜色中像洁白如雪的昙花一现。
许子渊就那样不期的撞进了顾轻罗眼里,还是像白日里那样背着一个双肩的青布书包,只是换了一身颇为华贵的雪白秋袄,蹲在湖边,像一个白色的糯米团子。
白日里,苏胜雪叫顾轻罗去她的成衣铺子里挑衣裳。
那时候,许子渊也是像这样突然闯进了顾轻罗的视线,背一个青布书包,一身淡绿的儒衫,只比顾轻罗矮一个头,圆圆的小脸,低着头一个人走在街上,看样子应该是刚刚下了学堂。
苏胜雪不由分说,拿起店里的弹弓,使劲全力,嗖一声石子弹在了许子渊的后背上,他顿了一顿并没有回头又继续往前走。
“嗖!”这一次石子弹在许子期的后脑勺比之上一颗更加用力,他终于回过头来,看到顾轻罗和苏胜雪,眼里没有怒也没有悲,随即转过身去默默地走了。
苏胜雪啪放下弹弓,恨恨道
“许慕容你个老狐狸,你封我的店我就欺负你儿子,哼!”
顾轻罗有些疑惑
“到底怎么回事啊?”
苏胜雪此时拿出剪刀来为客人裁一块大红的苏锦
“昨日,我青龙街状元巷子的几个店被户部以拖欠税金,拒绝缴纳为由封了,肯定是许慕容那个老不死的狐狸搞的鬼,我见到他们许家人就来气!”
“可他还小……”
苏胜雪扬起大开的剪刀
“小?谁叫他托生在许家,摊上许慕容做爹”
看来苏胜雪对许慕容真是苦大仇深,顾轻罗无奈摇摇头
“可也没必要这样对一个小娃娃”
苏胜雪柳眉一竖,指尖抵在顾轻罗的小小的鼻尖
“你呀,以后要是受许家欺负你就知道了,他妄图染指我家的产业,我苏胜雪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物!”
“刺啦——”苏胜雪手中的苏锦就在剪刀作用下,整整齐齐撕裂开来,像一道血红的伤口。
银白的月光洒在许子渊的衣裳上,有些温润的淡淡光华,他蹲在湖边孤孤单单的望着湖面发呆。
听苏胜雪说,许子渊是许家最小的儿子,母亲是北地蛮番的女子不过已经不在人世了,虽然许慕容对这个小儿子还不错但是许慕容的夫人很不喜欢这个带着外族血统的孩子,说这话的时候苏胜雪还有些幸灾乐祸。怪不得,他下学的时候要自己走回去而没有马车接送。
此处没有灯火,只有月亮的清辉,顾轻罗看清了他的侧脸,轮廓线条柔和顺滑,还未长开的小脸,粉嫩粉嫩的,透着一抹奶白色的光华,眉毛淡淡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平视前方毫无任何波动,眸子是浅浅的碧色很有蛮番人的特征。
顾轻罗正欲上前去叫他,一个身影却拉住自己,听到响动的许子渊嗖一下就跑没了影子
那人穿一件暗紫色的流金龙纹绣花袍,腰间系同色腰带,垂挂镶金蛟龙玉佩,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做工精致的宝蓝色香囊,衬托得整个人流光溢彩,华贵异常。
顾轻罗抬头一看,那人五官精致,尖尖的下巴,高挺的鼻梁,眼眸晶亮,像是雪山之巅一粒通亮的冰晶,正低头望着自己。心想此前在宫宴上没见过这样一个冷如冰霜,不怒自威的人。
“父皇和文武百官都在找你,赶紧去大殿”
那人撂下一句话就往大殿快步走去,连声音都是寒霜一般
顾轻罗连忙快步跟了上去,大殿声乐喧天,灯红酒绿,好不热闹。
孟怀德坐在龙塌之上,喜笑颜开,正就着云贵妃的手喝着琉璃杯中红色的美人酿。
许慕容站在大殿之中,看到顾轻罗出现,拱手恭敬的徐徐说着
“此前,嘉懿公主和各位在座的小姐都已经献上自己的才艺,以作为中秋佳节陛下的献礼,不知道明锐郡主可住准备了献礼?”
说完,抬眸看了顾轻罗一眼,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刚刚从大殿后方出现的顾轻罗,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想必大家都记得明锐郡主三岁时候吟咏的《黄图赋》吧?八千里皇图霸业,两万里云和日月,会当收归胡虏地,何来蜀地出云关?不知过了这些年,郡主是否还能有如此才思呢?”
在座的不管是皇族还是大官,都是见过了四年前宫宴之上顾轻罗所咏所唱的,这个时候许慕容再次提出来,其寓意别有用心。
据许慕容的探子回报:顾轻罗此次回荆都回的仓促,连夜赶路,并未带着任何礼物,回家后顾府也并未有任何大金额的采买,这次顾轻罗若是拿不出献礼来,就等着皇帝的冷眼吧。
顾轻罗有些慌乱,刚刚走的快,鬓发金钗步摇有些歪斜。
大殿细细碎碎一会儿的讨论之后,陷入了沉寂,大殿之上落杯震响,人人都在看着顾轻罗想知道她会如何反应。
顾轻罗愣住了,没有任何动作
“父皇,轻罗妹妹想必一时来的太急还没来得及……”
三皇子孟煜城,身材高大,一身玄色暗花云纹袍子,笔直的站在孟怀德的下首。
顾轻罗微微松了一口气,幸好,遂趁着间隙理了理鬓发钗摇
“三弟!这许尚书说得不无道理,你出来辩解什么?”
太子坐在距离孟怀德最近的首位,左右各一个貌美的侍女,说完就接过侍女剥好的葡萄满足的咀嚼起来,一副不屑的表情看着站在下首的孟煜城。
许慕容恭敬的退到座位上
“太子说得极是——”
火焰已然挑起,许慕容也已经为这场即将烧起来的火再添了一把柴,于是退到座位上,举起杯子摇摇望向太子仰头喝了一杯,静静观看事态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