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午开始,天就渐渐开始变得有些阴沉。
灰暗的天空笼罩着大地,使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心神不宁。
天黑了。
月亮却没有出现,连星星都很少。
密不透风的漆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有时候,这种漆黑就是命运。不同的是,漆黑是能看见的,它会让人害怕。而命运是看不见的,它会让人绝望。
总是有一声幽幽的叹息,在漆黑夜里的一个角落响起。
他,抑或是她,是在叹息什么呢?
是英雄的迟暮?是容颜的衰老?是故人的远去?是有情人的分离?是人生的不如意?是前途的坎坷?是悔恨?是错过?是伤感?是不甘心?是无可奈何?
可惜无人知晓。
命运弄人,可是人又有什么办法?只有在夜里用一声叹息将说不出也道不明的苦楚发泄出来,而第二天,还要继续被命运捉弄,继续假装坚强地活着。
天空依然阴霾。到了半夜,终于是有几滴零星小雨落了下来。
这时大多人已经进入了梦乡,可还总还会有的人没睡。
王讷便是其中之一。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曾经因为身体上的痛苦失眠过,而这一次却是在精神上备受煎熬。
他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那些画面。
那些关于小莲的画面。
他想起初次相遇时小莲绿衣白裙的样子,想起走在墙外小莲的背影,想起她的长长辫子,想起她的手链,想起她淡淡香味……
他还想起她开心笑的样子,也想起她为自己担忧生气的样子,想起她噘嘴的样子,也想起她俏皮地吐舌头的样子,想起她的自作聪明,她的倔强坚持……
白天的事就像一个引子,让不经事的王讷忽然醒悟,朦胧中开始明白起爱情这两个字。
现在的王讷就想水库开了闸,一种叫思念的洪水倾泄而下。
哪怕明天就能遇见,他还是止不住想她。
王讷已经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喜欢小莲了。
白玉自己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一句简简单单化解尴尬的话,竟然会在这位叫王讷的少年心里掀起怎样的波澜壮阔。
如若只是思念,王讷还不至于痛苦。
可他毕竟是痛苦的。
他首先痛苦于小莲是否知道。
如若小莲只是把自己当做朋友,自己的这样的思念是否已经越了线?自己能告诉她吗?她会认同我吗?不认同的话会受到拒绝吗?拒绝后她该如何看我?还会是朋友吗?
王讷都不知道,心里乱作一团。
更深的痛苦,其实来源王讷自己本身。
王讷从来都比谁都清楚,他的寿命不会长久。
他一直抱着感恩之心,最大的梦想便能出来走走,看一眼这个世界。
所以他不惜将未来交了出来,来完成这个梦想。
他本也觉得这就满足了,更不该贪求更多。
他经历过同龄人不曾承受过的伤痛,他本以为自己也已经看透了一切。
人之大事,无非生死。
他需要做只不过是的就只是将在十个月后,初秋的一天,静静离开这个世界。
可他毕竟还是十四岁的孩子,他未曾想到,他从未接触过的爱情是入此甜蜜与苦涩。
他还是产生出了渴望。这是对爱情的渴望。
同时,这也是他的第一次对自己的产生了怀疑,还有恨。
有爱就有恨。
他恨自己只有十个月,而他现在却开始有些留恋,有些舍不得。
可他却无可奈何。
一边是自己的剩下的生命越来越少,一边却是如何也放不下的思念。
这是不是命运弄人?
王讷望着漆黑的夜,听着外面雨滴落下的声音。
他觉得闷。
他下了床,推开窗户,一阵夹着雨的冷冷秋风吹了进来。
王讷觉得好受了些。
他决定出去走走。
半夜,秋雨,王讷独自一人出了门,冒着雨,漫无目的地四处行走。
雨打湿了他的头发,衣服,秋风一吹,他便冷得瑟瑟发抖,但他依然走着。仿佛这样他才好受一些。
半夜秋雨,除了雨声,四周寂静无人。
可正当王讷转过了一张拐角的时候,王讷看见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听见了一个人。
漆黑的夜,王讷只能知道那有一团黑影,是听见了衣服滑动摩擦的声音,才判断出前方黑暗处那里有一个人。
会是谁在半夜也睡不着?
王讷脑海里立刻产生了一个直觉。
会不会是小莲?小莲会不会也睡不着?她会不会是在想和我想的一样?
王讷的心怦怦直跳。
他一步一步往前方的黑暗中去,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他们之间见面会怎样?在一个漆黑的下着雨的夜,一个冷冷的睡不着的夜。
黑暗中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他。那人本来是有衣服摩擦的声音发出,现在却停止了。不过也没有响起这人的脚步声,这人还留在原地。
是在等我?莫非真的是她?见面该说什么?是将自己想的告诉她吗?
眼看就只有几步的时候。
王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这人说话了。
王讷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
“是谁,为何半夜还不睡?”
是一个冷冷的男的声音。这声音沙哑难听。
这声音王讷听过,而且这样的声音很难忘记。
王讷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惊讶道:“张十七?”
黑暗里那人动了动,道:“你是今天我们见面的王讷吧。你来这里干什么?”
果然是张十七。
王讷尴尬地说道:“我睡不着,就四处走走。”
张十七沉默不说话,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王讷不知道张十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也不打算问他,因为王讷知道,像张十七这样的人,他不想说话的时候,谁也不能让他说话。
王讷对张十七是有着一种特殊的复杂的感情。也许是因为自己和他都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健全的人,背后的辛酸和痛苦都是其他人不能体会的,他有一种同情,看见张十七冷冷的孤独的模样,他有些心痛,但看见张十七还有如此的成就,他又感到敬佩。
所以王讷对张十七是理解的,他不知道张十七此时在想什么,也不去问。
张十七沉默,王讷就陪着他沉默。
他们之间,只听得见沙沙下雨声。
终于,张十七首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竟没有原来那么冰冷:“你过来一下。”
王讷疑惑地走了过去。
张十七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接着只听“扑哧”一声,一点火星,一道微光竟亮了起来。
是火石和一根一头包着燃料的小棍。
漆黑的夜被照亮了一角,王讷看见了张十七那张英俊的脸。那张脸此刻显得没有白天那么冷峻。
王讷惊讶道:“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些?”
张十七没有说话。
王讷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有些冒犯,忙道:“我不是有意要说你的眼睛……”
张十七这时转身道:“我觉得有时会有用,就随身带着。不要告诉别人。”
王讷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又道:“好。”
张十七淡淡道:“你点头我能感觉到。”
王讷一笑,走了过去,借着微光,王讷这才发现张十七面前竟是一面墙。
墙上竟是很多名字。王讷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萧离讲话时所提到的那个用来激励年轻的榜单。
王讷心里又开始思索起来。
张十七半夜来,是来看这个榜的?
为什么看这个榜?
自然是在意这个榜。
为什么半夜来?
大概是为了不想让人看见。
为什么不想让人看见?
是因为他“看”的方式与别人不同。出于自尊,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奇怪的“看”的方式。
王讷虽然没有开口问张十七,但已经猜了个大概。
刚才那衣服摩擦窸窣的声音,也就是他“看”时候发出的声音。
他的“看”,就是双手在这张榜上摸索,再费力地缓慢地将一个字一个字拼起来。有可能摸错,也有可能摸不出来。
无论怎样,这个样子一定很狼狈。无论是谁,都不愿意这样子让人看见。
更何况是张十七?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看这张榜,为了不让人看见,就不得不半夜来。
王讷深深地看了张十七一眼,张十七没有注意到。
“帮我念念吧。”张十七手指着一个地方,道。
王讷点了点头,借着微弱的光一看,是无双榜。张十七指的位置是在第七的位置。王讷猜前面的他可能已经通过自己“看”过了。
“第七:韩小雪,华门。”王讷念道。
王讷知道,华门是夏京的一所学校。
“第八:李易,前池院。”
“第九:王辉,前池院。”
“第十:何棠,君竹院。”
君竹院是青池城的另一个和前池院齐名的学院。
王讷一直念了下去。念到第三十一的时候,王讷心扑通一跳。
是小莲,前池院。
张十七听见没有任何反应。
可当王讷念到五十的时候,张十七脸上露出了焦虑之色。
当念到第六十一,白玉时,张十七皱起了眉头。
终于,王讷念到了第六十五,张十七。听见后张十七的眉头也没有放下来。
王讷一直念到了结束。
一共一百人,大多是出自青池城的前池院,君竹院,以及夏京的华门,京门。
直到听完,张十七的表情都不轻松。
“为什么在他的后面?”张十七低声道。
他的这句话里含着愤怒。
王讷回想起今天的事情,以为张十七说的是白玉。
王讷后来才知道,张十七说的是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