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滴从窗边飘进,滴在王讷正在望向窗外的茫然的小脸上。王讷哆嗦了一下,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却始终没有离开窗边。
这窗外的世界,是王讷的半个世界,景色虽然单调,但经过黑夜白昼,春去秋来,这窗外的一草一木,都似乎已经印在他的脑海,进入了他的内心。
此时正值金秋,正下着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王讷想出去看看。
想虽如此,却如何也迈不开那一步。
秋雨如丝,却终不能进入小小寒舍。
近在咫尺,却是王讷一直未曾到达的天涯。
十方寒舍,一张平床,再加上床边的西窗,是王讷的漫漫十年。
少有人能够忍受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更少有人能忍受十年如一日地躺在床上的生活。
除了一种人——病人。
王讷就是一个病人,而且是一个严重的病人。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就躺在了这张病床上,就活在这西窗下,就住在这寒舍中。
他有一种怪病。他的身体十分虚弱,而且全身常剧痛无比,尤其是当他想要下床走路的时候,反反复复挣扎好几回,可最后还是只能在床上度过这一生。
还好,有一个人在照顾他,让他还好好活着。
“关上窗,别看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出现在门边,她的声音严厉而又充满关切。她站在门口,身影独立而孤傲。
她是雪姨,是在这十年间唯一照顾他的人,是王讷最亲的亲人。她大约三十多岁的容貌,不仅依然美丽,而且美丽中还有一份成熟的魅力。
“是,雪姨。”王讷的声音有些迟疑,缓缓将窗关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说过了,”雪姨皱了皱眉,道:“雨天不要开窗。你怎么老是不听?”
王讷想了想,过了会儿才低声回答道:“可是,雨天也很好看。”
雪姨摇了摇头,走到王讷床边,轻轻拉着王讷的手,轻声叹道:“不要想这些没用的。”
雪姨的眼里满带着怜意。
王讷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一个机会。他抬起头,眼睛清澈而明亮。雪姨也正用充满温柔的目光望着他。
“雪姨。”
“呃,怎么了?”
“我有个请求。”
“有什么你就说。”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雪姨眼神顿时就变了,变成少有的冰冷。
“绝不可以。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为了你考虑,不行。”
雪姨的语气如此坚定,王讷面露尴尬,低着头,不再说话,其实他自己也知道雪姨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好,但就是心里有些不甘。
过了好一会儿,雪姨目光才重新柔和起来,语气缓和道:“我再带一些书给你,解解闷吧。”
若是在平时,雪姨这样承诺一定会让王讷欣喜万分——王讷喜爱书。他爱读各种各样的书,从枯燥的道法到有趣的游记,从上古的历史到万物的描绘,无一不是王讷要读的东西。西窗是王讷的半个世界,那么这些书就是王讷的另半个世界。
雪姨常常带书给他,因为书能让他暂时忘了痛苦。虽然只是暂时,但也让王讷心满意足。
但王讷今天却一动不动,仍低头不语。
雪姨看他不语,心里也有些异样,道:“今天是怎么了?”
恼人的秋雨下个不停,还有几分凉意。
王讷感觉有点冷,又紧了紧被子,可身体还是有些微微发抖。他抿着嘴,一言不发。
雪姨看着他倔强的脸,心里也有些不忍。
这时王讷开口说话了。
“我马上十四了。已经不小了。”
“在床上躺了快十年。”
“是的,像我这样,就是能躺在床上看书看一辈子也已经是很幸福了。雪姨,我要谢谢你。”
王讷低着头,徐徐地说道。
“但是我心里明白,我一直在与病魔和死亡抗争——我一直面临着生命的威胁。这一点,想必雪姨你也是知道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所以我就拼命地望着窗外,想多看一眼这美丽的世界。因为不知道那会不会就是最后一眼。”
王讷缓缓抬起头,又望向了窗外,沉默,许久。
雪姨看着他那憔悴的脸和枯瘦的身形,心里也有些难过。
“不要想得太悲观。”雪姨道。
王讷注视着自己的身体,摇了摇头。
“不,我不害怕死亡。只是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那就是能够去世间走走,真正体验一下这个世界。”
说到这,王讷眼里充满了神采,嘴角渐渐露出笑容。
“但是如果以我现在这样的身体情况,做什么都像一个奢望。直到那天我听到了雪姨提到了散元续命法。我想,也许我这个心愿就要实现了。”
“等等!”雪姨脸色变了,急道:“它?你可知道它是一个什么样的法术吗?”
王讷一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点了个头,道:“我知道,它会以生命作为代价。”
雪姨这时眼睛竟然有些湿润,道:“你不想活了?”
“不这样做,我也活不久。”王讷平静道。
雪姨深吸一口气,她心里有些乱了。
散元续命法,雪姨的确曾提到过,但没想到王讷竟然记在心上,还寄希望于如此。散元续命法是鬼医所创的秘法,是为将死之人延续生命。不管病人伤得如何,都将医治,但在医治后,不管再接受什么样的治疗,都将在一年左右后死亡,所以它又被称为死亡约定。鬼医曾称他的毕生最高的成就就是发明了此法。雪姨对此法十分熟悉,她的师父就会此法。雪姨从来没有想过将此法用在王讷身上,因为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等待死亡,这个过程太残忍。
“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这句话雪姨自己都没有底气。
王讷摇摇头,道:“过去尝试了很多,不是最后都没有效果。”
雪姨看着他,眼睛有些湿润了,道:“好孩子,你受的苦太多了。这十年来,你经历的痛苦太多太多,我又怎么忍心看着你去面对死亡。”
“其实我本来就在面对着死亡。我要死亡来临之前能完成自己的心愿……我会更坦然一些。雪姨,你帮帮我吧。”
王讷望着雪姨,目光很坚定。
雪姨闭上眼,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睁眼道:“好。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仿佛天籁之音!王讷憔悴瘦小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三天后,我会请我的师父来。”
听到雪姨这句话,王讷心里很高兴。仿佛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好听了。
雪姨不再说一句,起身离开,只留下那孤傲的背影。
天已经黑了,只听能见窗外秋雨沙沙作响。
秋雨一夜未停,有人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