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过云湘公园的石子路,又路过两公里长的桂花树人行道和人群熙攘的喷泉广场才来到了雨花路转角处的一家鲜花店前,把车子锁好后便放心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子,巷子两边有大约十多扇门,路面上铺的都是凹凸不平年代久远的青石板,走起来时还会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有几户人家的二楼上种的爬山虎和其他各种各样的攀爬类植物的枝茎都快要触到了地面,我随手扯下了一枝,弄了一手的白色粘稠液体,引得枝叶一阵颤动,二楼正在晾衣服的大妈往下看了我一眼,我嘻嘻一笑,便摇摆着手中的玩物,嗅着巷子里苍绿色苔藓的潮湿香味向前跑去。小爽家就在最后一间,那个院子本来是一处大户人家的老房子,后来他们搬走了,房子就租给了城里的外来户住,房租不高,小爽说过她可能高中三年都要住在这里。门半掩着,我走了进去,院子里异常冷清,只有斜阳的身影在一点一点悄悄地移动着。我环顾了四周,只见角落里一个身材颀长,极为消瘦的中年男子正在给小爽修理自行车,虽然小爽不在这里,但她的自行车我总归是认得的,那辆鹅黄色淑女型脚踏车,车头牢牢挂着一个灰色的塑料车篮,车身明亮的仿佛可以映出光来,全车上下除了车链条是油油黑黑的之外,其余没有一处是脏的。
我看到有外人在,方才大摇大摆的脚步也就变得轻而谨慎起来,陌生叔叔专心致志地修理车子,虽然我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修理的地方,因为今天下午我还看到小爽骑车来学校呢。可是,他还是蹲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检查,仿佛那是自己心爱的宝物一般,我没敢打扰他,就顺便看了几眼院子里发着鸡屎味的鸡笼和绿油油的整齐的菜地,大约两分钟之后他检查完毕了,拍拍手满意地把支腿扎好后站起身来,看到我时被吓了一跳,随后迎来的便是憨厚和蔼的微笑。就在这时,我先开了口,大概是太生疏,就连自己都觉得语气较之平常有些许腼腆,“叔叔你好,请问梁爽在吗?”他认真的看着我说完了话,眼神里满是恳切的目光,“你是她的同学吗?小爽和她妈妈去西街买菜了,估计得半个小时后才能回来。”他看了看手表,声音深沉而朴实。我遗憾的说:“好吧,要是小爽回来了,请您帮我状告一下,明天下午我再来找她,我们约好的。”叔叔依旧是一脸的笑容,那笑容并不是强撑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快乐,因此让人看着很舒服。我的目光不自然的落在了他的脚上,他的鞋子是一双黑色的鞋头有些磨掉皮的旧皮鞋,鞋边上还沾着些许灰尘,清晰可见,他的裤子比腿还要长,多出来的那部分很自然的盖在了脚面上。我没敢再往上打量,那样确实极为不礼貌。叔叔愉快的答应了我,还客气道:“要不你再等一会儿吧,晚上留在这里一起吃饭。”“不用了叔叔,我要回家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和陌生人客套,就简洁地拒绝了他,留下最后一抹笑容,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了出去。
落日的余晖恋恋不舍地徘徊在西半边的天空,我默默望了一眼便踩上了车子。一路上天黑的很快,好像是我在奋力追逐那最后一抹夕阳,生怕自己被身后的黑暗吞没,又似乎是本来就置身在一幅水墨画中,生怕画画的先生再一次用浓墨渲染,将我本就模糊的身影给湮灭掉,所以就向前逃得更快了。所幸,就在一切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街边的路灯一只只悄悄亮了起来,从昏黄渐渐变成了明亮,一种莫名的幸福感油然而生,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就算是极为微小的事物也能给我带来不平凡的感动,我扬起嘴角看着身旁匀速驶过的一个个小月亮,仿佛听到了风中他们摇摇欲坠的声音,小灯啊小灯,你们是否也有牵挂的人,你们彻夜彻夜的亮着那盏明灯,是否也是在等待一个归来的人。
当我再次穿过喷泉广场的时候,因为人群太拥挤,车速自然慢了下来,我干脆就推着车子想步行挤过去,周围热闹的嘈嚷声不免使我四处张望,突然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瘦高的身影,一个发型奇异的男生正在喷泉旁坐着吃烧饼,他双腿微微张开,头低垂着,两只胳膊肘支撑在大腿上,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那人就是林国栋,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回家吃晚饭,反到在大街上吃起了烧饼,难道他是跟家里人吵架离家出走了,以他这种冲动性格会发生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我站在那里凝望了好一会儿,或许是仅仅出于好奇心,或许是因为跟他发生过摩擦,所以现在特别想看看他流落街头的落魄样儿,又或许是自从上次打过架之后我再也没有见他在班里活跃过,总之我站在那儿站了很久。直到身旁的行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我,我这才返过神来,发现身后有一辆轿车已经鸣了好一阵子喇叭,知道是我挡了别人的道,便赶紧把车子挪到了一边,再回头时,林国栋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灯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