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我初见绿苡时,她还是只是人间绝情崖边的一株狗尾巴草,只不过是借了蓬莱仙子绿画滴下的几滴伤心泪而得了灵性。可那时我正为着绿画的那几滴泪愁破了脑袋。
“你别哭,千万别哭,有什么事都好商量。”看着绿画那将哭欲哭的表情,我脑袋都要大了。
“你是上古之神,只要你说一句话,谁不会顾及你的颜面,可你偏偏就不肯……”她控诉着,眼泪就“吧唧吧唧”流下来了三滴。
“你也知道的,仙魔之恋天地不容,更何况,他是谁,魔界二公子。看看你又是谁,以你们这样的身份,注定没有结果的。”我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着。
可这番话顺利地惹怒了绿画,她止住了泪,冷笑着:曾子曾,你和我谈身份?好,那我问你,上神既然可以与妖王结为挚友,为何仙魔就不能相恋?”
她这一问使我不由得怔了一怔,就是这一刹那,绿画从绝情崖飞身跳下。
我没有跟着跳下去救她,她是仙,而这是人间,绿画死不了。
我转身刚要离去,却听见一个细小的声音:“原来传说中的上古之神不过如此。”
我低下头,脚边的一株柔弱的狗尾巴草正细声嘲笑我。
我冷冷哼了一声:“不过是借了他人的几滴泪才得了灵性化为了妖,不好好藏起来偷着乐也就罢了,还敢招摇到我面前来了,看我不拔了你的根、散了你的魂。”
那个小小的声音带了点惊慌,可却依旧不依不挠:“他们俩谁都没有错,为什么得不到成全?”
这句话惹得我很不开心,我用脚狠狠踢了踢它,腾云而去。
我去了妖界的妖命司,找到了那株狗尾巴草的命格,借着妖王的几点淫威,又贿赂了司长九瓶自酿的千年醉,给了狗尾巴草五百年的时间去历尽劫数。我不信五百年后,这株狗尾巴草还能站在我面前问出这句话。
改了狗尾巴草的命格后,我正打算回到我的洪荒长天借着法华镜找一找绿画,却在家门口被妖王东则拦下了。
“别来无恙。”我皱了皱眉。
东则递给我一张大红请柬,面上没什么表情。
“怎么,你终于要成亲了,还没忘记请老朋友喝一杯呀。”我打趣道。要知道,妖王东则和妖界的桃夭八百年来的分分合合的恋情从来都是令仙神妖魔津津乐道的。
“是陌家的。”东则不理我的调侃,冷冷地说道。
我打开请柬,最上面赫然并排写着“陌无清绿画”。
“是绿画她央我带给你的,至于去不去,那是你的意思。”
“她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恼怒,“执意要嫁入魔界,这不是分明与仙界为敌、让我为难么?”
东则看着我一筹莫展很是开心:“请柬已经发到了妖魔仙三界各处,魔界现在正大举筹备他们二公子的婚宴,妖界这边,我不反对,也就没人敢捣乱了。至于仙界么,喏,绿画能不能开开心心地嫁出去就看你了,上神曾子曾。”
“啊呀,仙界的这么快就来请帮手了,妖王我只好先走一步了。”话未说完,东则的身影已经飘下洪荒长天。
我懒得转身都知道仙界来者是谁,心中暗暗叫苦。原本想着趁来者未到眼前先溜进屋为上上计,却一个不小心被门前长满的青苔滑了一滑。等我扶住门框稳住身形安定心神,心里想着绿画不在,青苔也敢这么放肆,改日要向蓬莱再讨个小仙好好打扫一番时,仙界的宠儿霓裳小公主已经来到了我身后。
我只好慢慢转过身,她似乎是有些吃惊上古之神也会被区区青苔滑一滑,但又很快掩饰了下去,假装一本正经地说:“上神,我爹爹请你去一趟仙殿。”
“曾子曾今天不宜出门,可不可以明天再去?”
“我爹爹说,三千精兵已经整装待发,只要过了一个时辰您还不出现,他就一声令下,围剿魔界,捉拿绿画。”
我在心中暗暗道:“算你爹狠。”表面却装作略略一思考,“走吧”。
仙殿是仙界诸仙议事的地方,我作为上古之神,平日里懒得去掺和仙界的那些琐碎的事务,仙皇也自知我无意,几乎放任我缺席,但一旦他派仙来请我,就必定是一些类似于出兵围剿魔界妖界之类的诸仙引以为大任、我却头疼得很的事。
我还未走进仙殿时,里面诸仙正慷慨激昂地表示要趁着此次出兵大杀妖魔二界的气势。但当我一只脚踏进仙殿的门槛,殿内肃然鸦雀无声,群仙跪倒一片,最远处的仙皇起身示意迎接。
我本不愿抢了仙皇的风头,但仙界的繁琐礼节一向如此,我不得不出声请大家起身、请大家继续发表意见。
但没有小仙再敢说话。
仙皇只好咳了两声,问我:“敢问上神可否愿意十日后领兵出征?”言下之意是:我就选定你了,再不情愿也得露个脸。
我还能说什么呢,十日后正是绿画和她的情郎成亲的日子,以妖魔两界现在的实力,三千兵力只能是去吓唬吓唬小妖小魔的。这一点,仙皇不会不知,应该是受不住一些小仙整日在殿上慷慨陈词,才出个兵,表表仙界的态度。
“绿画呀绿画,你可得了如意郎君,却苦了老朋友!”出了仙殿,我忍不住叹一声,“也罢也罢,还有十日呢,先找故人喝酒去。”
我口中的故人便是妖王东则,我与东则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一千多年前,还没有成为妖王的东则不知天高地厚看上了我的洪荒长天,从此有了一个远大抱负叫做“成为妖王后将妖界举界搬上位于仙界九天之上的洪荒长天”。当他萌生出这个想法时,我对此一无所知,还在人间无所事事地游历。东则孜孜不倦地花了两百年找到了正在人间醉生梦死的我,又很有耐心地花了两个月帮我醒酒,然后向我下了战书。
那时我闲来无事便随口接受了东则的战书,却不料那一战斗了九九八十一天斗得我俩筋疲力尽也没分胜负,然后我手一挥:“不打了不打了,洪荒长天让给你,我酒瘾犯了,我们去喝酒吧。”东则说:“那怎么行,你先去喝酒吧,喝完了我们接着打。”我扯着东则的袖子把他拉到了洪荒长天:“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呀,你打架那么好,喝酒也一定很厉害,来来来,我们来斗酒吧。”
和东则的斗酒几乎喝光了我所有的千年醉,我们俩也醉得一塌糊涂,我醉了大约十来年,醒来后,东则依旧醉着,我没耐心帮他醒酒,索性把他扔在洪荒长天里呼呼大睡,只是去了一趟蓬莱,请了个小仙帮忙照顾着,当时还是小丫头的绿画就这样介入了我的生活。
小丫头绿画那时情窦初开,居然喜欢上了每天呼呼大睡着的东则,一心一意照顾着东则,但当五年后东则酒醒,绿画又害羞地躲回了蓬莱。醒了酒的东则洪荒长天也不要了,架也不打了,火烧火燎地就往妖界赶。没多久,妖界美人桃夭名花有主的消息传遍各界;又过了个没多久,妖王被东则取而代之的消息又一次震动了各界。小丫头绿画大哭着来蹭我的千年醉喝,喝得半醉时飘飘忽忽要去找东则,幸好被我拦下。等到绿画酒醒了,这段暗恋也就不了了之,我也很默契地从不提起。
此后,绿画每失恋一次,都要来蹭一次千年醉。
只是如今,她也要成亲了。
我喝着东则的酒,心里惆怅得很。于是我开口问东则:“何时才能喝到妖王您的喜酒呐?”
我这一问,东则也惆怅得很:“我家那位吃醋可吃得紧,离开个一年半载的都要问个没完。以后成了亲,我还怎么纳小妾呀。不过,我说,绿画的成亲你去不去,妖魔两界都好奇得不得了。“
我苦笑着:“去啊,怎么不去,还带了两千的份子钱呢。“
绿画大婚那一天,仙界两千精兵由上神曾子曾统帅着乌压压布满了魔界的入口,而魔君陌路似乎算准了仙界不敢大动干戈,挑衅般地将礼堂设在了魔界最外一层。我无奈的站在魔界的入口外看着这一对新人缓缓步入大堂。
但看惯了绿画失恋后哭哭啼啼的样子的我,从没有料到她竟也是那样刚烈的女子。
正要和陌无清拜天地之前,绿画突然喊了声“等等“,她转过身,面对着“娘家”仙界派来的两千兵力,用内力传音,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仙界听着,昔日蓬莱仙子绿画今日根除仙骨,自堕成魔,从今往后与仙界再无瓜葛。”
说罢,她周身泛起白光,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开始咯咯作响,表情也变得痛苦起来。周围的妖与魔只是静静看着,没有谁上前阻拦。我知道,那是绿画要想成为魔界二公子的夫人必须要迈过的坎。虽说魔界并不会明令禁止仙魔之恋,但毕竟仙魔之间有太多隔阂与恩怨,想要得到魔界真正的认可,绿画她还有太多的路要走。
绿画周身的白光渐渐淡了下去,那是仙骨一点点根除的迹象。等到所有的光芒都消失殆尽后,绿画已是满身虚汗、面色苍白,她的身形摇了一摇又很快稳住,陌无清急忙上前扶住她。可是绿画却轻轻推开了他,努力站稳。此时仙骨已除、内力尽失、异常虚弱的绿画依然昂起头注视我们大声说:“现在这里是绿画与魔界二公子的婚礼,还请无关者离开。”
我的身后有一些骚动,有仙兵在我身旁询问着我的意见。
“回吧。“我说。
仙兵折返的路上,我还是忍不住,悄悄匿了身形,离了队伍,又换了副面容混进了魔界。我看见穿着大红衣服、做了新娘子的绿画挽着她的如意郎君站在芸芸之间接受着大家的贺词,笑靥如花。我的老友东则拎着两瓶千年醉走近这一对新人,把酒递给他们,对他们说:“新婚快乐。“
然后他走过这对新人,转身,对着我眨了眨眼睛,比了个口型。
他说:“贺礼带到,请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