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转身走出阁楼,向前走去,我不敢走近,只远远跟着,如此小径楼台,恰似天上桃源。行了约不到半柱香的工夫,眼前豁然一片明朗,四面香草丛林,繁花盛景,衬托着一座高楼平地而起,以黄金镶嵌白玉造就,匾额上大书三字——仙外楼
我伏在丛林后,远远看见那二人一文一武走进仙外楼,那楼外有数人把守,想要这样进去无异于难如登天,把眼看时,远处有几个内侍走动,心下已有了计较。
借着丛林隐藏身形,躲在一座园门之后,正见一个内侍端着一盘果子走来,看那内侍服饰显然品佚不低。待他跨过园门一瞬间,我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点在他腰间,把他拖到林子里。生平第一次干这种“杀人越货”的事,我也是有几分惭愧,剥下他的服饰套在身上,带上帽子,深吸一口气,端起盘子向“仙外楼”缓步走去。
走到“仙外楼”门口,我把头垂的更低,楼外的守卫和这些内侍交往甚密,并没有多加查看,但我还是身上冒出一阵汗,做这些骗人的勾当,我果然还是欠缺火候,心虚的紧。
“站住。”
那声音并不响,但在我耳边响起却如同炸了一个惊雷,硬着头皮转过身,垂首道:“大人有何吩咐?”
“嗯?”那人疑云大起,“谅你才多大年纪,竟已是官至五品?”那人一身锦衣,胸前秀有龙纹,显然贵至王公,却不知怎么称呼,顷刻间汗流浃背,只能赌一把,当即跪下,“大人,奴才是上月新封的五品内侍。”一边说话,一边想要伺机而逃。
我低着头看不见那人表情,只感觉他似乎要把我看透一样,耳边却终究传来“大赦”一般的声音,“办差去吧。”
“喏!”我缓缓向后退步,转过身向前走去,身上已被汗水完全染透,我这几乎就是九死一生啊!
稳了稳手中的盘子,继续向前走去,“仙外楼”并不大,我一眼瞥见先前穿武装的人从一间房间里走出来,我垂首慢慢走到那间房,耳边从里面传来细微的声音,我扫视一眼四周,躲到后面。
“皇上,九门的形势已经被控制住,据奕盟生所言,来的大多是西域武人,其中不乏高手,除却几个为首逆贼被围在密道中困兽犹斗,其余诸人都已被擒获。”
另一个苍老而尖锐的声音说道,“皇上,既然已经控制住了局势,老奴奏请皇上速速召回‘三十六金虹’,以防不测。”
只听得一个年轻威严的声音响起,“多亏王叔入宫示警,更以苍山密道困住来犯之敌,否则****骤起,朕只怕此刻也不能安然无恙。”
是皇上!我心里生出一股猛烈的激动,虽然此前的十几年人生都和他并没有半点交集,但历经艰险终于可以见到皇上,仍是分外喜悦。
“皇上过誉了。”一个雄浑的声音说道,“这都是皇上洪福齐天,老臣并没有什么功劳。”
天启帝爽朗一笑,似有无限愉悦,“王叔过谦了,等叛逆扫清,朕便加封你为南宁王,率兵征讨西陲。”
镇南侯离席跪地,高呼万岁,“老臣多谢皇上隆恩,老臣一定精忠报国,替皇上扫除豺狼,廓清寰宇。”
“王叔请起。”
里面一片祥和,君臣之间其乐融融,我却在暗暗揣想统御万方的月华帝王究竟是什么模样,想起何老儿他们对天启帝的评价,对皇上更是心存敬仰。
“未央,传朕的令,召‘三十六金虹’回御前。”
那个尖锐苍老的声音说道:“奴婢遵旨。”
“皇上,老臣敬皇上一杯,”镇南侯朗声道,“祝皇上万福安康,四海繁荣昌盛。”
皇上举起酒杯,“王叔请——”
心底陡然生出异样的感觉,我猛喝一声,“这酒不能喝!”我话音未落,翻身跃了进去。身形未定,劲风已起,从三处而来,我暗叹一声,这样凌厉的攻势,并不是我所能抵挡的。我心一横,不闪不避,高声道:“皇上,这酒不能喝!”
酒杯停在皇上胸前,他离我并不很远,但看上去却是朦朦胧胧,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纱。
“慢。”
天启帝微微低头,眼睛并没有看向我,脖子一阵冰凉,三样兵器架在上面,浓烈的杀气能在一瞬间让我灰飞烟灭。
天启帝抬眼,虽只是轻轻瞥了我一眼,我却感觉如泰山压顶一般。天启帝脸上带着模糊的笑容,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是哪里人?”
我不明所以,恭敬回答道:“小民是荆州府阳城人氏。”
天启帝点点头,表情甚为柔和,“今年多少岁了?”
“将满十七。”我不知道天启帝为什么问这些,只是一一问答他的问题,不敢少答,也不敢多说。
“嗯。”天启帝微微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如千丈之峰压过来,“擅闯御前是灭族大罪,站在这里你可有后悔吗?”
后悔吗?坦白说这一路上我几乎都没有完全的主动,而只是跟随他们的脚步,只是每一次在抉择的时候,我都最终选择了向前走,或许在我心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如果会连累爹娘——我不敢再想——或许忠孝自顾难以两全吧。
我坦然迎上皇帝的目光,纵然万刃加身,亦不变其志,“不后悔!”这三个字从我嘴里轻轻说出,但我明白每一个字都有万钧之力。
天启帝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却闪过一缕光华,看着镇南侯,“王叔,你怎么看?”
镇南侯年过五十,身着便装,一生黑色华服,头发乌黑,神情分外和蔼,目光中闪烁着深不见底的智慧。
“皇上,这个少年不知从何而来,身份虽然可疑,但敢于冒此大险现身阻止,老臣认为必有蹊跷,皇上不妨让御医检查一下这杯酒。”
天启帝略略扬了扬脸,身前一个老太监高声道:“传太医——”
然而我心里一片茫然,虽然刚才情急之下叫出声来,但我根本不确定这杯酒有没有问题,只不过是出于一种本能。万一这杯酒没有任何异样,我便身负欺君和冲撞圣驾两罪,每一项都足以让我灭族。
只是我贸然到这里,皇上和镇南侯神色都纹丝不动,也没有追问我一些别的问题,却委实奇怪,恍若我的出现正在他们意料之中一样,但我知道这不可能。我静静地等着,身处于这空旷的殿中,时间也仿佛漏掉了一拍。
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把我从迷惘中唤醒,一个御医跟着内监走进来,未央端起那杯酒走上前,御医半跪于地,拿出一枚银针探入酒中,取出来一看,银针银光闪闪,并无异样。
我心里咚的一声,那御医又把酒放在鼻端轻轻嗅了一下,过了半晌方才放下酒杯,“启禀皇上,这杯酒没有毒。”
我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一声。
天启帝点点头,“退下吧。”
那御医微微犹疑,未央皱眉道:“周御医,有什么不妥吗?”
周御医目光低垂,“启禀皇上,酒没有问题,但皇上的御膳似有不妥,微臣不敢妄言。”
天启帝扬一扬眉,“那么你过来检查一下。”
周御医站起身走到御案前,御膳的每道菜在上菜时都会先用银匙检测,周御医仍用银针一一检查,未央的神色微微一变,在御膳上来之后,能接触到皇上菜肴的就只有他一人,若是御膳有问题,他自然嫌疑最大。
天启帝的脸色却异常平静,有着帝王的城府,当周御医检查到第九道菜时,银针突然变色,周御医脸色苍白,“皇上,这道‘百鸟朝凤’被下了毒。”
天启帝端坐于龙椅之上,似在思考什么问题,衣袖不经意拂了下银筷,淡淡道:“未央。”
未央躬身道:“奴婢在。”突然如出弦之箭,揉身向前扑去,我骤然一惊,以为他事发要孤注一掷,却不料这一扑并非扑向天启帝,目标却是——周御医。
未央这一招之快,直如鬼魅,周御医闪避不及,“啵啵”两声胸前已然中了两掌,未央左手连点周御医周身十二处大穴,右手在周御医脸上一揭,一块人皮面具落下,露出另一张面孔——竟是易容术!
猛然间那人双目一睁,只听得“砰”的一声,未央被震飞三丈撞在一根殿柱上。
这一下风云变幻,仿佛发生在一瞬间,那人离天启帝只有数尺的距离,掌势吞吐之间,掌风已将天启帝围的水泄不通,忽然劲风陡起,一道黄影凭空而出,犹如天神降临,顷刻间和那人对了七掌,兀自未分胜败。
这七掌威力惊人,是我生平仅见,突然一剑自天外而来,如流星追月,径取天启帝,剑气所至,竟隐隐有雷霆之声——一剑之威竟至于此!
笼罩在我周围的杀气骤然而止,三股劲风冲天而起,然而这一剑携雷霆之威,从三人之间穿过,仍是直取天启帝,转瞬间已在天启帝五尺之外。
然而天启帝依然面色沉静,直视来人,竟无半分异色——需要何等的定力,才能有这样的本色!我心中生出浓烈的敬仰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