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和子超来到城北一家面馆门口,点了两晚葱油面,一边吃面一边感受着清晨的美景。这附近算不上荒僻,但相比其他地段的繁华,这里便显得冷清很多,耳边不是传来叽喳自在的鸟鸣声。
坦白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清闲地去享受一下晨光了,我一向偏爱夕阳和夜色,现在看着眼前的一片青葱,心情也朗阔了不少。
“店家,来一碗鸡汤面。”耳边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我并没有在意,依然低头吃着面,再瞟一眼四边的景色。眼前的子超比昨天的装扮更真实,虽然是白天,若非我仔细看他的眼睛,仍然很难认出来。
我吃完最后一口面,朝面馆师父一扬手,“师傅,再来一碗。”
“好勒——马上就到。”
眼角不经意地在刚才那人身上划过,一声黑衣紧紧束在身上,一条遮挡风沙的围脖遮去大半个脸,眼睑低垂,右手边放着一个黑布裹着的事物,长约三尺。
我的眼神只游走了短短一刹那,那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在余光中瞥见那人一圈圈卷起束住长袖的黑布,我抬头看了一眼子超,子超的眼中带着五分的犹疑,终于低头吃了一大口面。
“师傅,别加醋和辣子,赶紧上来了我们还要去做事。”我的双眼第二次从那人身上扫过,黑毡帽下一对长长的睫毛,眸子似有华光闪过,他的手肘扶在桌面上,左脚向左边微微摆了一下。
“来了,马上就来,客官稍等——”
我们如此机密,想必没那么容易被看出来,我穿了一身做短工的衣服,脸上粘了不少胡须,看起来十足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为了模仿四十多岁的声音,我昨晚几乎吼了半夜。
“客官,鸡汤面葱油面来咯——”那倌人端了两碗面,一碗放在那人桌上,一碗葱油面放在我桌上。那人揭下围脖,拿起筷子吃起面来,我吃了一大口面,油汤在喉间一荡,我急忙向右俯身咳嗽起来。
我看了那人第三眼,围脖下的脸虽然被毡帽遮去半边,但仍能看到一张极其秀美的容颜,更重要的是,那双眼睛——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据司卡兰的情报,那个极有刺客嫌疑的人,最近几天每天早上都会来面馆吃面,我和子超一早坐在这里,已经吃了四碗面了,却一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直到——这个人过来。
人和人之间或许没有太大的分别,但细微之间的气质,仔细感受却能发现,我对于杀气素来有很敏感的直觉,在那个人靠近我们三丈之外时,我已感受到。
但有杀气并不足以证明那个黑衣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而一旦打草惊蛇,想要再获取刺客的信息,只怕更难,所以我们并不敢轻举妄动。
“咳咳咳——店家,我说了不要放辣子,你怎么还放了,想要把我辣死不成。”我猛的一阵咳嗽,满脸通红。眼角忽然瞟见那人掌缘似有一层黄茧,心中陡然一动,朝子超使了个眼色,猛然掣出“血月剑”在手,一招“明月楼高”,长剑在上面划一道圆弧,顺势一剑直取那人。
我这一招骤然而发,威力惊人,却不料那人反应更快,身体朝后一仰,左手在桌上一拍,坐在椅上向后退出半丈。只见掌风似火龙吟吟,笼罩在那人身后,那人后路被子超堵截,却不慌不忙,手在椅子上一按,翻身一跃数丈。子超化作“青龙之象”,扶摇直上,一掌劈向那人右肋,我长剑一摆,一招“乘风破浪”,直取那人左胸。
那人身在半空无从借力,陡然一个下坠,右手黑布挡住血月剑,左手和子超对了一掌,身形一落向后退出一丈,我和子超快步上前,堵住那人逃离的路线,将他逼到墙角。
“到了这个时候,阁下还有什么话说?”子超举起左掌,掌边有一道极细的血痕,不知道方才子超是怎么受伤的,但这道伤口和那六宗命案的创口极其相似,基本可以确定这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想到这里微微舒了口气,细细盯着那人双眼,来确认自己的猜测有没有错误,这人我是否曾见过。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不然方才那一招绝对不会躲这么快,就好像你原本就在等我们出手一样。”子超的眼中绽放着胜者的从容。
那人泠泠一笑,声音清脆,“我从没见过哪个急着吃碗面去找活做的人会有这么多不该有的动作,他的举动虽然轻微,但却可以看出他的心思并不是在面上,而且这身短装虽然合身,但却暴露了你胸间的皮肤。”那人看了我一眼,“没有一个短工会有这么白的皮肤。”
我轻声一叹,不得不承认这人说的是对的,我的确不擅长演戏。“惭愧——”
“你不必惭愧。”那人横了一眼子超,“这一位的演技更加拙劣,从我看见他第一眼起就一直在吃面,却全程和你没有任何交流,虽然是怕泄露身份,在我看在却是欲盖弥彰。”
原来我们精心画了半天妆,还是被轻易识破。
“只是可惜,”那人轻轻一叹,“在我识破之前,已身处你们一丈之内,虽然躲开了你们的合力一击,却也被你们斩断了后路。”
子超脚下两仪阵引而不发,神色淡然,“不知道相比上一次,这一次我们二人的武功在姑娘眼中有没有进步?”
此言一出我已了然,我和子超猜的一般,这人正是那日军中追杀我们的蒙面女子。那女子请冷一笑,“败军之将,竟还敢出来言勇,当真是不知所谓。”
子超闻言神色丝毫不变,“今日之战,论的已不是胜败,你杀了这么多人,必然是要给出一个交代的。”
那女子眼中寒光陡绽,“那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话音未落,左手黑布散落,露出一张描金长弓,那女子左手握弓,右手二指一拉一射,两道劲风陡然袭来。
没料到她出手比我想象的更快,若是向一旁让开,便被她一招破了我们合围之势,经过这段时间的苦练,我对谢氏剑法已经有了很深的理解。当下一招“桃李旧识”,长剑一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和“天弦劲”相交,右手一震,“血月剑”却被我紧紧握住。
这一招固然是因为她出招仓促,劲力不足,也是因为我每日勤加苦练,虽然没有大的突破,但在内力和招式的纯熟上,都有了进步,似乎每一次的实战都能让我学到很多东西。
子超两仪阵展开,将另一道“天弦劲”一兜一转,卸向一旁,子超的“先天步”已越发精深,收发自如,攻守之间肆意而行,早已非当日只会自顾自踏着步法的小子。
一招之间,我和子超精神都是一振,“血月剑”刷刷连出数剑,这几招夹杂了“分雨剑法”和谢氏剑法,威力虽不很大,却稳健扎实。
那女子虚射一箭,穿破我数层剑招,向我当面攻来,这一招她蓄力而为,威力已不能小觑。我不慌不忙,刚才那几招原本就都有后招,剑势回环,避过她的“天弦劲”一剑挑她左手。
那女子不料我竟敢直入虎穴,长弓一振,欲用“天弦劲”还击,然而未及出手,一片金光已在她右侧闪烁,子超“无相真气”隐隐化形,在他身上蒙了一层极淡的光晕。
这层淡淡的光晕已不是虚像,而是子超“无相真气”窥入门径的显现,我心中亦惊亦喜,原本还欣喜于自己的进步,此刻全然变成对子超的骄傲。
那女子见子超掌势更为险恶,弓弦向右,一记“天弦劲”沛然而发,却已无暇顾忌我的“血月剑”。眼看长剑直入,便要得手,那女子忽然右掌一翻,绕过长剑拍向我胸口,身形一动,已与我并齐。
这女子轻功虽然没有萧离的“九重天”那般惊世骇俗,却也精妙无比,配合独特的步法,顷刻间已反守为攻。
我长剑回转不及,左上翻手一掌,体内真气跟随“劈天掌”奔涌而出,不料那层层涛浪之中,寒气陡然一现,切开我的真气。我心知不妙,却不敢收回掌势,以免被她所伤,只顺势向前一冲,双掌交错,屈指一记“破云指”,将那女子逼开一步。纵身一跃,落在她身后,举起手掌一看,掌心一道殷红的血痕,触目惊心。
果然,那六宗命案都是这一招所为,便是萧离曾说的“掌中箭”。